北風(fēng)吹日晝多陰,日暮擁階黃葉深。
倦鵲繞枝翻凍影,飛鴻摩月墮孤音。
推愁不去如相覓,與老無期稍見侵。
顧藉微官少年事,病來那復(fù)一分心?
北風(fēng)呼嘯,吹走雪花,白天也是陰沉沉;傍晚了,階前吹攏的黃葉,又堆高了幾分。
那烏鵲也疲倦了,冒著寒冷,繞著樹飛著,它的影子在空中翻騰;飛往他鄉(xiāng)的大雁,高高地幾乎要碰到月亮,不時傳來幾聲凄涼的鳴聲。
我想排解緊緊纏繞的愁怨,可它總是自己尋覓到我心上;原本與老年沒有約定,它卻不知不覺地向我入侵。
做官啊,立功建勛啊,這些都是少年時的夢想;如今又老又病,再也沒有一分利欲名心。
李上舍:不詳。宋太學(xué)分三等,即外舍、內(nèi)舍、上舍,以上舍為最高。此“上舍”即指太學(xué)上舍生。
日暮:傍晚;天色晚。
黃葉:枯黃的樹葉。亦借指將落之葉。
倦鵲繞枝:用曹操《短歌行》“月明星稀,烏鵲南飛。繞樹三匝,無枝可依”句意。
飛鴻:飛行著的鴻雁。
摩:接近,碰到。
孤音:孤獨的聲音。
顧藉:顧念,顧惜。
微官:小官。
徽宗政和初,韓駒因獻頌得官,任秘書省正字。據(jù)吳曾《能改齋漫錄》記載,這首詩是作者因坐蘇氏學(xué)“自館職斥宰分寧縣”所作,即后因從學(xué)蘇轍(元祐黨人)而被貶官分寧縣。分寧屬江西洪州,即今修水縣,是江西詩派創(chuàng)始人黃庭堅的家鄉(xiāng)。
詩人不因為詩是和作而勉強從事,而如他的其他詩一樣,以全力出之,磨淬剪裁,均臻妙境。
首聯(lián)切題,寫出冬天的景色,說北風(fēng)呼嘯,吹走了飛雪,但天色仍然是陰沉晦暗,黃昏時,階前堆積的黃葉越來越深。這兩句開宗明義,似乎直寫所見,細細品味,仍可見烹煉之工。詩寫的是初冬,所以枝上仍有黃葉,這些殘存的黃葉,經(jīng)受北風(fēng)的勁吹,終于紛紛墜下,又被風(fēng)吹得集中在階下。這是人們習(xí)見而不注意的現(xiàn)象,被詩人拈出,就覺得分外傳神。一個“擁”字,把黃葉堆積的情景寫得很形象。用好“擁”字是韓駒的看家本領(lǐng),宋陸游《老學(xué)庵筆記》說:“韓子蒼詩喜用‘擁’字,如‘車騎擁西疇’,‘船擁清溪尚一樽’之類,出于唐詩人錢起‘城隅擁歸騎’?!彪m然點出韓駒詩的祖述關(guān)系,但也由此可見,韓駒善于琢磨字義,能把同一個字用在不同場合,都非常熨帖。
頷聯(lián)寫景,幾乎句錘字煉,戛戛獨造。寫倦鵲繞枝,是承上面朔風(fēng)吹雪而來,所以說它們“翻凍影”;由于天氣驟寒,所以大雁紛紛南飛,在夜空中不時傳來幾聲哀鳴。這兩句布局仍然同前一聯(lián)一樣,每句各寫一景,因為詩寫冬日,所以不同于一般的即目詩,拘泥于一時一刻,因而上面寫陰天,這里仍然可以寫夜月,不是詩病。詩的第五字即所謂的詩眼,所用動詞都很生動。以一個“翻”字,狀出烏鵲繞枝翩翩飛舞的情況,以一個“墮”字,描摹高空雁鳴傳到地面的狀況,都道人所未道。而以“倦”字形容繞枝欲棲的烏鵲,也很工致。有人認為詩鍛煉得有些過分,其實正點出了韓駒詩的特點,工總比圓熟滑俚要好。唐詩講究意象,宋詩講究工巧,唐人不為正是宋人所樂為,從這里可以見得韓駒這首詩代表了典型的宋詩風(fēng)格。
詩的前半全是寫景,滿目凄其肅穆、哀涼孤苦的現(xiàn)象,已或多或少透露了詩人的心境。詩下半轉(zhuǎn)入抒情。上半寫得很綿密,下半風(fēng)格隨內(nèi)容而變,轉(zhuǎn)而虛疏。頸聯(lián)嘆愁哀老,說愁苦纏身,推也推不掉;與老無約,老卻悄悄來臨。詩將愁與老用擬人化的手法寫出,在調(diào)侃中帶有無可奈何之意,寫得很活,把尋常嘆老訴愁語全都抹絕,有強烈的新鮮感,所以方回評說:“五、六前輩有此語,但鍛得又佳耳?!蔽猜?lián)由哀愁嘆老,進而想到功名富貴,說自己少年時對功名一味爭取,如今老病,把這些都看得很淡薄了。詩結(jié)尾情調(diào)很低落,正是詩人處在新舊黨爭的漩渦中心的心理反映。果然沒多久,他便因“坐為蘇氏學(xué)”(《宋史》)而遭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