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自唐代李白的《豫章行》
胡風吹代馬,北擁魯陽關。
吳兵照海雪,西討何時還。
半渡上遼津,黃云慘無顏。
老母與子別,呼天野草間。
白馬繞旌旗,悲鳴相追攀。
白楊秋月苦,早落豫章山。
本為休明人,斬虜素不閑。
豈惜戰(zhàn)斗死,為君掃兇頑。
精感石沒羽,豈云憚險艱。
樓船若鯨飛,波蕩落星灣。
此曲不可奏,三軍鬢成斑。
北風吹著胡馬占據(jù)著汝州的魯陽關。
吳越新征集的兵馬冒著鄱陽湖上的大雪,要西上征討胡虜。
吳地的官軍在上遼津渡水,黃云慘淡。
老母別子,一片悲天蹌地的哭喊,人心愁煩。
白馬繞著旌旗,悲鳴追逐。
白楊為之蕭索,秋月為之慘淡,早早地落入了豫章山中。
生于太平盛世,素不慣于與胡人打仗
但為了盡忠報主,掃滅敵頑,不惜戰(zhàn)斗犧牲。
其精誠可感,金石為開,豈能懼怕艱險?
樓船像長鯨一樣在水中飛馳,波濤洶涌,激蕩著落星灣。
我這一曲悲歌,就暫停到這里,再奏下去的話,三軍將士的頭發(fā)都要白了。
豫章行:樂府舊題?!稑犯娂肪砣木砹杏凇断嗪透柁o·清調(diào)曲》,引《古今樂錄》曰:“《豫章行》。王僧度云《荀錄》所載《古白楊》一篇,今不傳?!?p>胡風:北風。代馬:代地(今山西東北與河北蔚縣一帶)所產(chǎn)的良馬。此指胡馬。
魯陽關:戰(zhàn)國時稱魯關,漢稱魯陽,在今河南魯山縣西南。傳說魯陽揮戈,日為之返之二舍,即此也。
吳兵:吳越之地的征調(diào)之兵士,泛指江南之兵。海:指鄱陽湖。
上遼津:在豫章郡建昌縣(今江西修水縣),縣中有潦水(即贛江)流過,入鄱陽湖。
呼天:指向天喊叫以求助。形容極端痛苦。
白馬:一作“百鳥”。
豫章山:泛指在豫章郡內(nèi)之山。
休明人:太平盛世時期的人。休明:美好清明。
閑:通“嫻”,嫻熟也。
兇頑:兇暴愚頑。亦指兇暴愚頑的人。
忘:一作“云”。憚:怕,畏懼。
樓船:有樓的大船。古代多用作戰(zhàn)船。亦代指水軍。
落星灣:即鄱陽湖西北之彭蠡灣,傳說有星墜此,故又名落星灣。
三軍:古制天子置六軍,諸侯置屯軍。又稱軍置上、中、下三軍,或步,車、騎三軍。后為軍隊通稱。
唐肅宗上元元年(760年),安史之亂尚未平息。為了徹底平息叛亂,當時的東南人民仍然要不得已地送其子弟應征入伍,開赴前線。李白在這一年回到豫章(今江西南昌),親眼目睹了新征士兵出征前妻兒老小呼天搶地的悲愴場面,他百感交集,寫下了這一名篇《豫章行》。
詩開始四句,詩人概寫了當時的戰(zhàn)局?!昂L”即北風,這里暗指安史叛軍的囂張氣焰,因安史都是胡人。當時安史軍正盤據(jù)魯陽(今河南魯山),一個“擁”字,既見到叛軍的囂張,又見到亂軍烏合之狀,同時,也表達了詩人的憎惡之情?!罢蘸Q?,可見吳兵軍容嚴整,威風凜凜的氣勢。然而,當時的唐軍實在不會有這樣的士氣,這不過是詩人的一種主觀愿望。“西討何時還”,乍看有些突兀,使人氣餒,但卻真實地道出了當時的戰(zhàn)局形勢和詩人對此難以隱藏的憂慮,暗示出未來的犧牲是巨大的。這一感情上的轉(zhuǎn)折正是下文的引出和過渡。
以下八句里,詩人把滿腹的哀怨和悲苦都傾注在別離場景的抒寫上,這是詩人感情的一個方面。“半渡”二字說明有的征人已登船啟航,還有不少征人仍在岸上依依不舍地與家人做最后的訣別。征人們一步一回頭,一步一哀傷的慘痛情景感天動地,使得天地昏黃,慘淡無光。母子別離最動情,最傷感,況且母已老,讀者如同見到這位白發(fā)蒼蒼,淚眼龍鐘的老人家,拄著拐杖顫顫微微,執(zhí)手牽衣地送子遠征,她深知子一去,難生還,所以她“呼天野草間”,匍匐在草地上,向上天控訴著人間的種種不平,向大地哭訴著自己命運的悲苦。然而,此時,她叫天天不應,叫地地不靈,老人家的晚年恐怕無以為生。母子分離最典型,那些夫妻和兄弟之間的別離也是這樣。讀者似乎聽到野草間震天的哭聲,如同見到那雙雙淚眼在做最后的遠遠一望。征人們已上船,他們所騎之馬圍著旌旗悲哀嘶鳴,好像它們也知留戀故土。馬猶如此,人何以堪。表面上在寫馬,實際上是對上面寫人場面的有力襯托和補充。“白楊秋月苦,早落豫章山”,以白楊葉落進一步渲染了上面已經(jīng)很悲苦的氣氛。這一層的寫作順序是先寫人,再寫馬,后寫樹,表面上步步退,實際上收到了步步深入的效果,構成一幅目不忍睹的悲慘畫面,奏出一曲耳不忍聞的凄涼樂章,這些都充分體現(xiàn)了詩人對苦難中的人民深切的同情。
下面六句表達了詩人感情的另一面:即對多災多難的祖國赤誠之心和深情的愛戀。詩人轉(zhuǎn)換為征人自述的形式,表現(xiàn)出征兵們慷慨壯烈,為國平叛不畏犧牲的英雄氣概。這個新征的士兵顯然不是詩人理想中的抗敵英雄,他生于盛世,是個不習弓矢的下層農(nóng)民。從這一現(xiàn)象既可知兵員的匱缺,又可見詩人對現(xiàn)實的不滿,還表達出了人民毅然從軍平叛的熱切心情和巨大的承受力。這些只懂農(nóng)事耕耘的士兵有著強烈的為國獻身精神,他們“豈惜戰(zhàn)斗死,為君掃兇頑?”這激越的誓言出自征人之口,也表達了詩人的強烈的愛國激情。這些征人雖武藝不強,但他們勇于為國捐驅(qū)的精誠之心定能感化頑石,像漢代飛將軍李廣那樣箭入石中。這樣的軍隊不怕任何艱難犧牲,定能為國平叛,為民立功。當然,這些慷慨之詞只是詩人的良好愿望和對這些應征子弟的勉勵。
最后四句總括全詩?!皹谴赧L飛,波蕩落星灣?!边b應“吳兵照海雪”句,寫出了唐軍的威武雄壯,同時又籠括第三層六句,唐軍船隊滿載著士兵和他們的豪情壯志,浩浩蕩蕩直奔落星灣(今鄱陽湖西北),再入長江而去?!按饲豢勺?,三軍發(fā)成斑?!痹娙艘晦D(zhuǎn)慷慨豪壯的格調(diào),全詩在凄慘、悲涼的氣氛中結束。這二句遙應“西征何時還”句,籠括第二層八句。詩人又回到了現(xiàn)實中傷心別離的場面?!对フ滦小饭徘鷮憚e離之苦,此時不可再奏這樣的曲子了,不然士兵們定會更加觸動思鄉(xiāng)之情,在悲苦欲絕中鬢發(fā)皆白。
總括全詩,人們突出地感到詩人矛盾的心理。他一方面對戰(zhàn)亂給百姓造成的苦難深表同情,一灑憂民之淚;另一方面他又鼓勵征人顧全大局,支持平叛戰(zhàn)爭,大抒憂國之情。這種極其痛苦的矛盾心情構成了全詩凄慘與慷慨,沉痛與激昂交織在一起的格調(diào),這與杜甫“三吏”、“三別”的憂國憂民的情調(diào)極其相似。與這種格調(diào)相配合,這首詩形成了抑揚頓挫的結構特點。中間十四句先抑后揚,最后四句先揚后抑,以抑煞尾,這種錯落有致的結構與詩人的情緒吻合在一起。
李白是一位以抒情見長的浪漫主義詩人。他把大千世界的風貌和紛雜社會的現(xiàn)實熔鑄在他所抒發(fā)的主觀感情世界中,這是李白詩反映現(xiàn)實的主要方法和特征。然而,李白詩的風格是多彩的,絕非僅限于此。在他的詩歌中確有一部分像《豫章行》這樣直接反映現(xiàn)實,評論現(xiàn)實的不朽之作,尤其是晚年,他目睹了安史之亂,并身陷圄,境況大不如前。此時,他對現(xiàn)實社會有了更真切、更冷靜的認識,于是,他的作品便從對自己身世的憂憤轉(zhuǎn)為對國事與民生的深深憂慮。這一時期,李白寫下了許多杰出的現(xiàn)實主義詩作。像《豫章行》這樣的現(xiàn)實主義杰作甚至可以和杜甫的現(xiàn)實主義名作相媲美。
李白身在豫章寫《豫章行》十分巧妙?!对フ滦小饭呸o專寫別離之苦,后人利用這一古辭也沒有超出這個范圍。李白《豫章行》,就內(nèi)容來說,同樣也寫別離之苦,就形式來說,也有一些與古辭相吻合的句子,但是,李白卻沖破了前人“皆傷離別,言壽短景馳,容華不久”(見《樂府詩集》引《古今樂錄》)的狹小天地,賦于詩歌充實的社會內(nèi)容,寫出了如此深刻的現(xiàn)實主義杰作。無論是在思想內(nèi)容的深度上,還是在表現(xiàn)力的厚度上都超過了前人所有的《豫章行》。這正是對漢魏以來“借古樂寫時事”(沈德潛《古詩源》卷五)優(yōu)良傳統(tǒng)的繼承和發(fā)展,對于以浪漫主義著稱的偉大詩人李白來說,這確實是難能可貴的。
李白 : 李白(701年-762年),字太白,號青蓮居士,唐朝浪漫主義詩人,被后人譽為“詩仙”。祖籍隴西成紀,出生于西域碎葉城,4歲再隨父遷至劍南道綿州。李白存世詩文千余篇,有《李太白集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