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此日,湖②水入圖;閏月今秋,蓮花展節(jié)。踏芳草而舊徑出,訊竹林而新雨來。芰荷深淺,不減于昔游;朋友舍離,已殊于前度。感四時之代謝,惜二難之重并。嘉會不常,芳筵宜再。
于時,曉涼猶嫩,殘署欲收。水漲茱萸之灣,風(fēng)清楊柳之郭。畫舫預(yù)停于堤曲,寺鐘倏動于城陰;老僧來迎,群賢畢至,則由慧因寺前發(fā)棹也。
俄而錦纜徐牽,彩虹乍落。橋亭暫過,天水忽空。入香海之慈云,有瑯玕之別館;綠波泛客,疑乘太乙之星;白羽搖芬,可結(jié)遠(yuǎn)公之社,則就凈香園小憩也。
于是過蓮性之寺,沿筱園之堤,厥有層樓,頗宜高詠。旁屋三架,前沼一方。微颼送馨,初日生艷。拂綺席,陳蘭肴,吸碧莆之杯,削華峰之藕。歌遺山雙蕖之怨,詠靈運(yùn)五字之詩,則酌酒于高詠樓也。
既而余觴告終,清興未已。將返山陰之棹,復(fù)回曲院之風(fēng)。別港渺以通幽,清磬悠然在水。一庵半掩,千樹交陰。竹露品茶,林風(fēng)醒酒,則歸途訪桃花庵也。
嗟乎!何地?zé)o水,何處無花?或因人事之乖,不免勝游之少。惟此大江南北,時和歲稔,政簡刑清。官有余閑,民無異志。得從諸君之后,重開昨歲之筵??梢詩始钨e,容拙吏。謂非厚幸,宜得紀(jì)傳。爰有董、巨山水之家,徐、黃丹青之手。分之而各寫一勝,合之而均有千秋。其圖慧因寺者,為錢塘錢玉魚。其圖凈香園者,為長洲袁竹室。其圖桃花庵者,為如皋陳肖生。其圖高詠樓者,為全椒吳山尊也。圖中之客凡十有八人,各有詩。是為序。
去年今天,我們把瘦西湖湖水畫進(jìn)了圖里;今年逢上閏六月,正好是蓮花開放的時節(jié)。我們踏著芳草沿著老路出門,沿著竹林來到新雨過后的湖邊。只見深深淺淺的菱葉和荷葉,同去年游覽時看到的景況一點(diǎn)沒變;只是因?yàn)橛械呐笥迅鎰e離開了,所以這次已不同于上一次了。我們感觸著一年四季新陳代謝的變化,更珍惜朋友雙方難得的重逢相聚。雖然好的聚會不能常常有,但美的宴席卻應(yīng)該再次擺設(shè)。
在這個時候,早晨的涼氣還很輕微,殘余的暑氣將要收斂了。湖水漲滿了茱萸灣,清風(fēng)吹拂著城墻邊的楊柳。游船預(yù)先停在堤邊拐彎的地方,寺廟里的鐘聲忽然在城北敲響;有老僧前來迎接大家,眾多賢才都匯聚到這里,那是在從慧因寺前乘船出發(fā)呀。
不一會兒就解開彩色的纜繩由纖夫牽著慢慢往前行,看上去就像忽然落下一道彩虹。一穿過橋亭,前面的天空和水面忽然顯得空曠開闊起來。大家上岸走進(jìn)湖中小金山上的“香海慈云”園林,看見這里建有像瑯玕美玉似的宮室;游客行走在綠樹叢中就好像漂浮在綠色波濤里一樣,又好像懷疑自己是在乘著太乙之星遨游;那白羽飄搖出來的芳香,仿佛可以聯(lián)結(jié)上慧遠(yuǎn)大師的蓮社,那是在靠近凈香園的地方稍事休息呀。
于是過了蓮性寺,沿著筱園的堤岸向前走,那邊有一座樓,很適宜放聲吟詠。旁邊有三間屋子,屋前有一個小池。微微的涼風(fēng)送來香氣,才升起的太陽散發(fā)著光芒。我們鋪好鮮麗的桌布,擺上美味佳肴,品嘗著用碧莆之杯盛的酒,切削著從華峰那邊采來的藕。歌詠著元遺山的樂府曲,吟誦著謝靈運(yùn)的五言詩,那是在高詠樓飲酒作樂呀。
隨后,余下的酒已經(jīng)喝完,大家清雅的興致卻還沒有消散。一行人正準(zhǔn)備登上返回山陰的游船時,又從曲院那邊飄來一陣陣帶有荷香的微風(fēng)。另有一條水路可以通向渺茫幽遠(yuǎn)的地方,有種磬樂般奏出的聲音清悠地回蕩在水面。前面有一座庵堂被樹叢半遮著,許多樹木枝條交錯留下濃陰。我們來到還掛著露珠的竹林里喝茶,讓林風(fēng)吹拂著醒酒,那是在返回的途中游訪桃花庵呀。
唉!哪里沒有水,哪里沒有花?有時因?yàn)槿撕褪碌牟蝗缫?,不免很少有這樣暢快游覽的機(jī)會。只有這大江南北,天時調(diào)和,年歲豐熟,政事不忙,刑法清正。官吏有空余時間,百姓沒有騷動的事情。我才能夠跟在諸君的后面,重開去年的宴席。能夠用這種方式來娛樂尊貴的賓客,容納普通的官員。說起來這不是大幸嗎,所以應(yīng)該把此次游湖的情形記敘下來。于是有像古時董(源)、巨(然)那樣的山水畫名家,和徐(熙)、黃(筌)那樣的繪畫高手。他們分別各畫了一幅美景圖,合起來看都各具特色。那畫慧因寺的,是錢塘的錢玉魚。那畫凈香園的,是長洲的袁竹室。那畫桃花庵的,是如皋的陳肖生。那畫高詠樓的,是全椒的吳山尊。圖畫中的那些賓客,總共有十八人,各人都又寫了詩。我就作了這篇序。
①曾燠:江西省南城人,乾隆進(jìn)士,有《江西詩征》《賞雨茅屋集》等文集。
②湖:即江蘇揚(yáng)州瘦西湖。當(dāng)時作者擔(dān)任兩淮鹽運(yùn)史,在揚(yáng)州設(shè)了題襟館,與賓客們飲酒詠詩為樂,因在閏六月游湖,故題目中稱“秋湖”。
曾燠 : 曾燠(y 1759~1831),字庶蕃,一字賓谷,晚號西溪漁隱。江西南城人。官至貴州巡撫。清代中葉著名詩人、駢文名家、書畫家和典籍選刻家,被譽(yù)為清代駢文八大家之一。 曾廷澐之子。...[詳細(xì)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