閔予小子,遭家不造,嬛嬛在疚。於乎皇考,永世克孝。念茲皇祖,陟降庭止。維予小子,夙夜敬止。于乎皇王,繼序思不忘。
可憐我這三尺童,新遭父喪真悲痛,孤獨無援憂忡忡。先父武王多英明,終身能夠孝祖宗。念我先祖興大業(yè),任賢黜佞國運隆。我今年幼已即位,日夜勤政求成功。先王靈前發(fā)誓言,繼承遺志銘心胸。
閔:通“憫”,憐憫,鄭箋說是“悼傷之言”。予小子:成王自稱。小子,年少。對先祖也可自稱“小字”。
不造:不幸,不善。此指遭周武王之喪。
嬛(qióng)嬛:同“煢煢”,孤獨無所依靠貌。疚:憂傷。
於(wū)乎:同“嗚呼”,表感嘆?;士迹褐肝渫酢?/p>
永世:終身。克:能。
茲:此?;首妫簩σ压首娓傅拿婪Q。此指周文王。
陟(zhì)降:上下,升降。庭:直。止:語氣詞。
夙(sù)夜:原意為早夜。此指朝夕,日夜,即天天、時時。敬:謹慎。止:語助詞。
皇王:這里指先代君主,兼指文王、武王。
序:通“緒”,事業(yè)。思:語助詞。忘:忘記。
此詩當作于周成王三年(公元前1113年),是周成王除武王之喪,將要執(zhí)政時,朝拜于祖廟,祭告其父王周武王和祖父周文王的詩?!睹娦颉吩疲骸啊堕h予小子》,嗣王朝于廟也?!薄多嵐{》云:“嗣王者,謂成王也。除武王之喪,將始即政,朝于廟也?!?/p>
嗣王朝廟,通常是向祖先神靈禱告,表白心跡,祈求保佑,同時也有對臣民的宣導作用。鑒于周成王的特殊境遇,這篇告廟之辭應有特殊的設計。
開頭三句,將成王的艱難處境如實敘述,和盤托出,并強調(diào)其“嬛嬛在疚”,無依無靠。國君需要群臣,嗣王更需要群臣的支持,成王這樣年幼的嗣王則尤其需要群臣的全力輔佐。強調(diào)成王的孤獨無援,于示弱示困示艱難之中,隱含了驅(qū)使、鞭策群臣效力嗣王的底蘊,這一點在下面即逐步顯示出來。
第四句的“皇考”指周武王。武王一生業(yè)績輝煌卓著,詩中卻一字不提,只說他“永世克孝”。為人子當盡孝;為人臣則當盡忠,其理一致,為什么不直陳其言呢?蓋因在危難、困窘之際尋求援助,明令不如感化,當時周王室群臣均為武王舊臣,點出武王克盡孝道,感化之效即生。
第六句的“皇祖”指周文王,而“陟降”一語,當重在“陟”,因為成王嗣位時在朝的文王舊臣,都是文王擢拔的賢能之士,他們在文王去世之后,輔佐武王成就了滅商的偉業(yè),此時又該輔佐成王來繼業(yè)守成了。
周公是經(jīng)歷文、武、成三世的老臣,“自文王在時,旦為子孝,篤仁,異于群子”,又“佐武王,作《牧誓》,破殷”(《史記·魯周公世家》),一些三世老臣如姜尚等,都長期與他共事,上述對文王、武王贊頌之語,出自他口中,自有非同尋常的號召與約束力量,穆王時太仆正伯冏作《冏命》,所說“昔在文武,聰明齊圣,小大之臣,咸懷忠良”,正可見周公的威嚴。
周公在其子伯禽受封于魯后曾訓戒伯禽要尊賢,說:“我,文王之子,武王之弟,成王之叔父,我于天下亦不賤矣。然我一沐三握發(fā),一飯三吐哺,起以待士,猶恐失天下之賢人?!保ā妒酚洝斨芄兰摇罚┧雷约旱纳矸荨安毁v”,當然知道成王的身份更為高貴。成王為文王之孫,武王之子,血統(tǒng)至尊,這也幾乎就是他繼位時全部的政治資本,周公對此不能不充分地加以利用,以期對文王、武王感恩戴德的群臣對成王也俯首聽命。因此“繼序”一語出現(xiàn)于《周頌·閔予小子》的末句,絕非偶然,它強調(diào)成王繼承的是文王、武王開創(chuàng)的大業(yè),而“思不忘”對成王固然是必須兌現(xiàn)的誓言,對于文王、武王的舊臣,則是理所當然應盡的天職。
《周頌·閔予小子》隱含著對文王、武王舊臣效忠嗣王的要求,而在這方面,周公又是以身作則、堪稱楷模的。他并沒有忘記對兒子伯禽的教育與指導,用今天的話說是公私兼顧的,可他的主要精力一直集中于輔佐成王,他的主要政治業(yè)績也在于此。這方面,《詩經(jīng)》《尚書》中的許多篇章留下了可信的記錄,孔子也一再表示對他的尊崇與景仰。周公與成王雖然一為臣一為君,一為輔相一為天子,但是,要了解成王時政事,卻往往先要了解周公。《六經(jīng)》皆史,讀此篇亦可窺周初政事之一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