詞,是宋代的代表性文學樣式。
據(jù)統(tǒng)計,保存至今的宋詞作品一共有兩萬一千多首(有一種統(tǒng)計,一個殘句也算一首,是21055首),可謂數(shù)量巨大。
這其中,名家輩出,佳作如林。眾所周知,詩言志,詞言情。宋代詞家,在表現(xiàn)感情上,馳騁各自才華的情形,可以說是“不淋漓盡致不痛快”。
那么,宋詞中,哪些是表現(xiàn)感情最為深摯感人的作品呢?
《蘇幕遮》
碧云天,黃葉地,
秋色連波,波上寒煙翠。
山映斜陽天接水,
芳草無情,更在斜陽外。
黯鄉(xiāng)魂,追旅思,
夜夜除非,好夢留人睡。
明月樓高休獨倚,
酒入愁腸,化作相思淚。
范仲淹在宋代堪稱名臣,仕途通達,官一直做到副總理一級(樞密副使參知政事)。他不但官做得大,政績也相當卓著。雖是文人,領(lǐng)軍守邊也毫不含糊,人稱“甲兵十萬在胸中”,威震中外。
加上他的名文《岳陽樓記》中“先天下之憂而憂,后天下之樂而樂”的名句,廣泛傳播,婦孺皆知。 因此,范仲淹給人的印象大體是不茍言笑、正襟危坐的。
殊不知,范仲淹的骨子里也是詩人,是情種。他的感情世界,也是風流倜儻,繽紛旖旎的。
在擔任鄱陽太守的時候,曾經(jīng)迷戀一位未成年妓女。離開鄱陽回到京城之后,還念念不忘,給她寄贈胭脂。并且附詩一首: “江南有美人,別后常相憶。何以慰相思,寄汝好顏色。”
當然,最能反映范仲淹內(nèi)心情感世界的還是他的詞。在存世的五首作品中,幾乎每一首都是一往情深的。
在邊關(guān)思念家鄉(xiāng),思念女人,英雄老去,他都借酒澆愁,愁腸百結(jié),淚下如雨。這一首《蘇幕遮》就很有代表性。
論者有說這詞是表現(xiàn)“去國之情”的,而我認為,這首詞還可以理解為是思念愛人、情人、家鄉(xiāng)的。沒有明指思念對象,但是,感情的深摯,無可置疑。前人稱贊此詞,有“情語入妙”、“絕唱”、“詞筆婉麗”等等。
眾所周知,元人王實甫《西廂記》“長亭送別”一段著名唱詞“碧云天,黃花地,西風緊。北雁南飛。曉來誰染霜林醉?總是離人淚”,顯然是化用這首詞的前兩句而來的。但是,骨力、韻味,都不如范仲淹原作。
《憶帝京》
薄衾小枕涼天氣,乍覺別離滋味。
展轉(zhuǎn)數(shù)寒更,起了還重睡。
畢竟不成眠,一夜長如歲。
也擬待卻回征轡,又爭奈已成行計。
萬種思量,多方開解,
只恁寂寞厭厭地。
系我一生心,負你千行淚。
柳永的風流,在宋代無人能及。他的詞中,離別、思念無不纏綿悱惻,令人動容。
《雨霖鈴》《寒蟬凄切》、《蝶戀花》《佇倚危樓風細細》,都是名作;前者寫離別,后者寫思念,其中“執(zhí)手相看淚眼,竟無語凝噎”,“衣帶漸寬終不悔,為伊消得人憔悴”,都是家喻戶曉的名句。
一個長夜難眠,一個萬般無奈,都是將思念刻骨銘心的深情之人。
《江城子》
十年生死兩茫茫,不思量,難自忘。
千里孤墳,無處話凄涼。
縱使相逢應(yīng)不識,塵滿面、鬢如霜。
夜來幽夢忽還鄉(xiāng),小軒窗,正梳妝。
相顧無言,惟有淚千行。
料得年年斷腸處,明月夜,短松岡。
蘇軾因為仕途坎坷,因為天賦聰明,融會了儒道釋三家思想,因而成為一代達人。無論受到多大的打擊,被流放到多么偏遠艱苦的地區(qū),他都能夠隨遇而安。
但是,這并不等于他泯滅了心中的愛憎。恰恰相反,在內(nèi)心深處,他始終對生活充滿熱情,對親人愛人充滿溫情。
因此,他感慨人生苦短、懷念遠方兄弟的《水調(diào)歌頭·明月幾時有》,他寫于千里追隨自己的愛妾朝云病危時分和死后的《情景》、《嫩臉羞娥因甚》,都是可以催人淚下的深情之作。
這里所選《江城子》,是記夢之作。蘇軾原配妻子王氏(名弗)死去整整十年之后,蘇軾還對她念念不忘,惦念入夢,夢醒作詞,關(guān)切之情溢于言表。這樣深厚的生死未了情,古往今來的悼亡詩歌中,實屬罕見。
《鷓鴣天》
重過閶門事事非,同來何事不同歸!
梧桐半死清霜后,頭白鴛鴦失伴飛。
原上草,露初晞,舊樓新壟兩依依。
空床臥聽南窗雨,誰復挑燈夜補衣!
賀鑄雖然出身貴族,但是他性情耿直,尚氣近俠,不媚權(quán)貴,因而一生困厄下僚,日子過得相當局促。
難得的是,他們夫妻兩情相悅,相濡以沫,患難與共。
自古愛情,幾乎都是年輕人的專利,老年人極少訴說愛情的。
賀鑄這一首詞,卻異軍突起,專門表現(xiàn)老年夫妻的患難之情。除了生死相隔、寡居孤獨的悲痛之外,詞還以一個日常生活細節(jié)(妻子夜間挑燈補衣),表現(xiàn)了詞人對亡妻的無限眷戀。
《聲聲慢》
尋尋覓覓,冷冷清清,
凄凄慘慘戚戚。
乍暖還寒時候,最難將息。
三杯兩盞淡酒,
怎敵他、晚(曉)來風急。
雁過也,最傷心,卻是舊時相識。
滿地黃花堆積,
憔悴損、如今有誰堪摘。
守著窗兒,獨自怎生得黑?
梧桐更兼細雨,到黃昏、點點滴滴。
者次第,怎一個愁字了得。
李清照的這一首詞,歷來有不少人認為作于南渡之后,當時她丈夫趙明誠已經(jīng)病死。因而,將其解釋為孀居之苦、亡國之痛交織在一起的作品。
但一開頭,令人耳目一新的十四個疊字句子,如“大珠小珠落玉盤”,加上后邊的“點點滴滴”,遙相呼應(yīng),就把閨中女子的孤獨、無聊、怨尤刻畫得淋漓盡致。整首詞濃得化不開的怨,正好反映出女子的多情、深情,千古無兩。
《摸魚兒》
更能消、幾番風雨,
匆匆春又歸去。
惜春長怕花開早,何況落紅無數(shù)。
春且住,見說道、天涯芳草無歸路。
怨春不語。
算只有殷勤,畫檐蛛網(wǎng),
盡日惹飛絮。
長門事,準擬佳期又誤。
蛾眉曾有人妒。
千金縱買相如賦,脈脈此情誰訴?
君莫舞,君不見、玉環(huán)飛燕皆塵土!
閑愁最苦!
休去倚危欄,斜陽正在,
煙柳斷腸處。
辛棄疾是一位帶有傳奇色彩的英雄人物,但是,他生不逢時,一腔熱血、一身膽魄無從發(fā)揮。救國、報國的理想,終于隨著歲月的流逝化為泡影。
辛棄疾的一生,始終沒有放棄為國家收復北方失地的理想,時時受著報國無門的苦痛的折磨。這一年(1179),辛棄疾自湖北轉(zhuǎn)運使改任湖南轉(zhuǎn)運使,他大約覺得自己是被朝廷疏遠了,實現(xiàn)理想更加渺茫。
于是,就寫下了這一首宣泄憂國情懷的作品。跟這一首作品一樣,辛棄疾的【鷓鴣天》《壯歲旌旗擁萬夫》,也是一首表現(xiàn)憂國情懷的好詞。末兩句,“卻將萬字平戎策,換得東家種樹書”。沉痛之情,讀者鼻酸。
《滿江紅》
怒發(fā)沖冠,憑欄處、瀟瀟雨歇。
抬望眼,仰天長嘯,壯懷激烈。
三十功名塵與土,八千里路云和月。
莫等閑、白了少年頭,空悲切。
靖康恥,猶未雪;臣子恨,何時滅?
駕長車、踏破賀蘭山缺。
壯志饑餐胡虜肉,笑談渴飲匈奴血。
待從頭、收拾舊山河,朝天闕。
抗金名將岳飛的這一首詞,表現(xiàn)的是帶有明顯的民族情緒的忠君愛國之情,令人讀之熱血賁張,慷慨激昂。
跟岳飛的《滿江紅》不同,蔣捷的《虞美人》則以表面的平靜冷峻,表現(xiàn)出了人生老去的悲苦心情。
《虞美人》
蔣捷
少年聽雨歌樓上,紅燭昏羅帳。
壯年聽雨客舟中,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。
而今聽雨僧廬下,鬢已星星也。
悲歡離合總無情,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。
宋朝滅亡之后,詞人不愿意到元朝做官。因此,隱居不出,過著漂泊的生活。這首詞就通過三個不同的聽雨地點,概括了他一生的經(jīng)歷。貌似消沉,實則憤慨。
后代讀者,即使亡國之痛未必能引發(fā)其共鳴。但是,人生的階段性變化,一定是會感慨系之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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