鶴鳴于九皋,聲聞于野。魚潛在淵,或在于渚。樂彼之園,爰有樹檀,其下維萚。它山之石,可以為錯。
鶴鳴于九皋,聲聞于天。魚在于渚,或潛在淵。樂彼之園,爰有樹檀,其下維榖。它山之石,可以攻玉。
幽幽沼澤仙鶴鳴,聲傳四野真亮清。深深淵潭游魚潛,有時浮到渚邊停。在那園中真快樂,檀樹高高有濃蔭,下面灌木葉凋零。他方山上有佳石,可以用來磨玉英。
幽幽沼澤仙鶴唳,鳴聲響亮上云天。淺淺渚灘游魚浮,有時潛入淵潭嬉。在那園中真快樂,檀樹高高枝葉密,下面楮樹矮又細(xì)。他方山上有佳石,可以用來琢玉器。
九皋:皋,沼澤地。九:虛數(shù),言沼澤之多。
淵:深水,潭。
渚:水中小洲,此處當(dāng)指水灘。
爰(yuán):于是。檀(tán):古書中稱檀的木很多,時無定指。常指豆科的黃檀,紫檀。
萚(tuò):酸棗一類的灌木。一說“萚”乃枯落的枝葉。
“它山”二句:利用其它山上的石頭可以錯琢器物。錯:礪石,可以打磨玉器。
榖(gǔ):樹木名,即楮樹,其樹皮可作造紙原料。
攻玉:謂將玉石琢磨成器。朱熹《詩集傳》:“兩玉相磨不可以成器,以石磨之,然后玉之為器,得以成焉?!?/p>
對于此詩的背景,歷代學(xué)者有不同的說法。宋代朱熹《詩集傳》則認(rèn)為這是一篇意在勸人為善的作品。方玉潤認(rèn)為此詩是“諷宣王求賢山林也”。今人程俊英認(rèn)為這是一首通篇用借喻的手法,抒發(fā)招致人才為國所用的主張的詩,亦可稱為‘招隱詩’。
此詩共二章,每章九句。前后兩章共用了四個比喻,語言也相似,只是押韻不同。關(guān)于詩的主題,有幾種不同的說法?!睹娦颉氛J(rèn)為是“誨(周)宣王也”,鄭箋補(bǔ)充說:“誨,教也,教宣王求賢人之未仕者。”王先謙《詩三家義集疏》舉例證明魯詩、齊詩、韓詩都與毛詩觀點(diǎn)一致。到了宋代朱熹《詩集傳》則說:“此詩之作,不可知其所由,然必陳善納誨之辭也。”認(rèn)為這是一篇意在勸人為善的作品。今人程俊英在《詩經(jīng)譯注》祖毛、鄭舊說而加以發(fā)展,說:“這是一首通篇用借喻的手法,抒發(fā)招致人才為國所用的主張的詩,亦可稱為‘招隱詩’?!边@種說法較易為今人所理解。
先談朱熹的說法。他分析第一章說:“蓋鶴鳴于九皋,而聲聞于野,言誠之不可揜(掩)也;魚潛在淵,而或在于渚,言理之無定在也;園有樹檀,而其下維萚,言愛當(dāng)知其惡也;他山之石,而可以為錯,言憎當(dāng)知其善也。由是四者引而伸之,觸類而長之,天下之理,其庶幾乎?”他將詩中四個比喻,概括為四種思想:即誠、理、愛、憎。并認(rèn)為從這四者引申出去,可以作為“天下之理”——即普遍真理。他的說法看起來很辯證,都是用發(fā)展的變化的觀點(diǎn)分析問題,而且兼顧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;然而他卻是用程朱理學(xué)來說詩,這一點(diǎn)從他對第二章的解釋中看得更加清楚。
《詩集傳》釋第二章結(jié)句引程子曰:“玉之溫潤,天下之至美也。石之粗厲,天下之至惡也。然兩玉相磨,不可以成器,以石磨之,然后玉之為器,得以成焉。猶君子之與小人處也,橫逆侵加,然后修省畏避,動心忍性,增益預(yù)防,而義理生焉,道理成焉?!背套诱f詩與朱子說詩,如出一轍,皆為引申之詞?!八街?,可以攻玉”,就字面而言,就是另一座山上的石頭,可以用來磨制玉器,今人也常常引以為喻。然而是否為詩的本義呢,似乎很難說。
再談今人程俊英關(guān)于此詩的解釋。程先生在《詩經(jīng)譯注》中說:“詩中以鶴比隱居的賢人。”“詩人以魚在淵在渚,比賢人隱居或出仕。”“園,花園。隱喻國家。”“樹檀,檀樹,比賢人?!薄叭[,枯落的枝葉,比小人?!薄八街竸e國的賢人。”“毛傳:‘榖,惡木也?!餍∪??!彼龔摹罢须[詩”這一主題出發(fā),將詩中所有比喻都一一與人事掛鉤,雖不無牽強(qiáng)附會,倒也自成一說。
其實(shí),就詩論詩,不妨認(rèn)為這是一首即景抒情小詩。在廣袤的荒野里,詩人聽到鶴鳴之聲,震動四野,高入云霄;然后看到游魚一會兒潛入深淵,一會兒又躍上灘頭。再向前看,只見一座園林,長著高大的檀樹,檀樹之下,堆著一層枯枝敗葉。園林近旁,又有一座怪石嶙峋的山峰,詩人因而想到這山上的石頭,可以取作磨礪玉器的工具。詩中從聽覺寫到視覺,寫到心中所感所思,一條意脈貫串全篇,結(jié)構(gòu)十分完整,從而形成一幅遠(yuǎn)古詩人漫游荒野的圖畫。這幅圖畫中有色有聲,有情有景,因而也充滿了詩意,讀之不免令人產(chǎn)生思古之幽情。如此讀詩,讀者便會受到詩的藝術(shù)感染,產(chǎn)生無窮興趣。若刻意求深,強(qiáng)作解人,未免有高深莫測之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