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上風光鶯語亂,城下煙波春拍岸。綠楊芳草幾時休,淚眼愁腸先已斷。
情懷漸覺成衰晚,鸞鏡朱顏驚暗換。昔年多病厭芳尊,今日芳尊惟恐淺。
城上春光明媚鶯啼燕囀,城下碧波蕩漾拍打堤岸。綠楊芳草幾時才會衰???我淚眼迷蒙愁腸寸斷。
人到晚年漸覺美好情懷在衰消,面對鸞鏡驚看紅顏已暗換。想當年曾因多病害怕舉杯,而如今卻唯恐酒杯不滿。
鶯語:黃鶯婉轉(zhuǎn)鳴叫好似低語。
拍岸:拍打堤岸。
鸞鏡:鏡子。古有“鸞睹鏡中影則悲”的說法,以后常把照人的鏡子稱為“鸞鏡”。朱顏:這里指年輕的時候。
芳尊:盛滿美酒的酒杯,也指美酒。
此詞是作者晚年謫遷漢東(指隨州,今湖北隨州)時所作。公元1033年(宋仁宗明道二年)三月,垂簾聽政的劉太后崩,仁宗開始親政,即著力在朝廷廓清劉氏黨羽。與劉氏結為姻親的錢惟演自然在劫難逃。這首詞正是作于此時,離錢惟演去世不到一年。
這首詞是作者臨死前不久的一首傷春之作。上闋由景入情,下闋直抒愁懷?!扒閼褲u覺”、“衰晚”,一“漸”字,表達出時間的推移催老世人的歷程,接著,作者又驚異地發(fā)現(xiàn)鏡中“朱顏”已“暗換”,進一步表達“衰晚”之感?!敖袢铡彪m仍有病,可愁比病更強烈,因而不顧病情而痛飲狂喝,將全詞愁緒推向高潮。
作者一生仕宦顯達,晚年被貶外放,自覺政治生命與人生旅途都到了盡頭,因作此詞,借悼惜春光抒發(fā)他無限的遲暮之悲。詞中用清麗的語言描繪了春聲、春色,首句的“亂”字用得極好,將春景渲染得十分生動熱鬧,而群鶯亂啼已是暮春天氣,這里也暗含春光將盡之意。作者又用明麗的景色來反襯自己凄黯的心情,以及對于年光飛逝、生命無多的感傷。末二句以借酒澆愁來表現(xiàn)他無可奈何的心境,又隱約地顯示了他對生命的留戀,尤其傳神。整首詞情調(diào)極其凄婉。
上片起首兩句,從城上和城下兩處著墨,聲形兼?zhèn)洹⒏挥趧痈械孛枥L春景,勾勒出一幅城頭上鶯語陣陣、風光無限;城腳下煙波浩淼、春水拍岸的圖畫,使讀者隱然感覺到主人公的傷春愁緒,從而為下文的遣懷抒情作好了鋪墊。
上片結末兩句轉(zhuǎn)而抒情,言綠楊芳草年年生發(fā),而詞人已是眼淚流盡,愁腸先斷,愁慘之氣溢于言表。從表現(xiàn)手法上講,用綠楊芳草來渲染淚眼愁腸,也就達到了情景相生的效果,情致極為凄婉。此二句由景入情,詞意陡轉(zhuǎn),波瀾突起。
過片兩句,從精神與形體兩方面感嘆老之已至,抒寫了詞人無可奈何的傷感情懷。從中可以窺見,一貶漢東,默默無聞,大勢已去,這對于曾經(jīng)“官兼將相,階勛、品皆第一”的作者來說,打擊是多么巨大。結拍兩句將借酒澆愁這一司空見慣的題材賦予新意,敏銳而恰切地扣住詞人對“芳尊”態(tài)度的前后變化這一細節(jié),形成強烈反差,由景入情,畫龍點睛,傳神地抒發(fā)出一個政治失意者的絕望心情。宋胡仔《苕溪漁隱叢話》卷二云:“侍兒小名錄云:‘錢思公謫漢東日(指錢惟演晚年謫隨州),撰《玉樓春》詞曰:“城上風光鶯語亂,城下煙波春拍岸。綠楊芳草幾時休,淚眼愁腸先已斷。情懷漸變成衰晚,鸞鏡朱顏驚暗換。往年多病厭芳樽,今日芳樽惟恐淺?!泵烤脐@歌之,則泣下。后閣有白發(fā)姬,乃鄧王歌鬟驚鴻也。遽言:“先王將薨,預戒挽鐸中歌《木蘭花》(即《玉樓春》)引紼為送。今相公亦將亡乎?!惫坝陔S州?!笨蔀榇嗽~注腳。
宋仁宗明道二年(1033)三月,垂簾聽政的劉太后死。仁宗隨即親政,并迅速清除劉太后黨羽。錢惟演是劉太后的姻親,自然在劫難逃。九月,他因為擅議宗廟罪而被免除平章事的官職,貶為崇信軍節(jié)度使,謫居漢東。不久,其子錢暖被罷官,姻親郭皇后被廢。該詞就寫于這個時期,抒發(fā)了作者政治失意的絕望之情。作品借麗景抒哀情,首句以一“亂”字,就將暮春之景渲染得有聲有色,同時也以此反襯自己年華將逝的凄黯心情,從而形成強烈對比,凄惋動人。
此詞寫得“詞極凄婉”,處處流露出一種垂暮之感。
詞在上片前兩句寫景,意思只是說,城頭上鶯語唧唧,風光無限;城腳下煙波浩淼,春水拍岸,是一派春景。作者在這里是借景抒情,而不是因景生情,因此用粗線條勾勒春景,對于后面的遣懷抒情反而有好處,因為它避免了可能造成的喧賓奪主在毛病。另外,作者對景物描寫這樣處理,仍有一番匠心在。首先,這兩句是從城上和城下兩處著墨描繪春景,這就給人以動的感覺。其次,又斟酌字句,使兩句中的聽覺與視覺形成對比,看的是風光、煙波之類,顯得抽象朦朧;聽的是鶯語、濤聲,顯得具體真切。這樣的描寫,正能體現(xiàn)出作者此時此刻的心情:并非著意賞春,而是一片春聲在侵擾著他,使他無計避春,從而更觸發(fā)了滿懷愁緒。況周頤在《惠風詞話》中有一段頗有見地的話:“詞過經(jīng)意,其蔽也斧琢;過不經(jīng)意,其蔽也褦襶。不經(jīng)意而經(jīng)意,易;經(jīng)意而不經(jīng)意,難?!卞X惟演的這兩句正是進入了“經(jīng)意而不經(jīng)意”的境界。
下面兩句開始抒情,綠楊芳草年年生發(fā),而我則已是眼淚流盡,愁腸先斷,愁慘之氣溢于言表。用芳草來比喻憂愁的詞作很多,如“芳草年年與恨長”(馮延巳《南鄉(xiāng)子》),“離恨恰如春草,更行更遠還生”(李煜《清平樂》),這些句子都比錢惟演的來得深婉,但同時又都沒有他來得凄婉。從表現(xiàn)手法上講,用綠楊芳草來渲染淚眼愁腸,也就達到了情景相生的效果。這兩句是由上面兩句對春色的描寫直接引發(fā)的,由景入情,并且突作“變徵之聲”,把詞推向高潮,中間的過渡是很自然的。
下面的前兩句仍是抒情,這比上片更為細膩,“情懷漸覺成衰晚”,并不是虛寫,而是有著充實的內(nèi)容。錢惟演宦海沉浮幾十年,能夠“官兼將相,階、勛、品皆第一”(見歐陽修《歸田錄》),靠的就是劉太后,因此,劉太后的死,對錢惟演確實是致命的一擊。一貶漢東,永無出頭之日,這對于一生“雅意柄用”的錢惟演來說,是一種無法忍受的痛苦,當時的情懷可想而知。“鸞鏡朱顏驚暗換”,亦徐干《室思》詩“郁結令人老”之意,承上句而來。人不能自見其面,說是鏡里面而始驚,亦頗入情。這兩句從精神與形體兩方面來感嘆老之已至,充滿了無可奈何的傷感之情。
最后兩句是全詞的精粹,收得極有分量,使整首詞境界全出。用酒澆愁是一個用濫了的主題,但這是運用得卻頗出新意,原因正在于作者捕捉到對“芳尊”態(tài)度的前后變化,形成強烈對照,寫得直率。以全篇結構來看,這也是最精彩的一筆,使得整首詞由景入情,由粗及細,層層推進,最后“點睛”,形成所謂“警策句”,使整首詞表達了一個完整的意境。有人曾經(jīng)把這兩句同宋祁的“為君持酒勸斜陽,且向花間留晚照”,加以比較,認為宋祁的兩句更為委婉(見楊慎《詩品》)。這固然有些道理,但同時也要看到,這兩首詞所表達的意境是不相同的。宋祁是著意在賞春,盡管也流露出一點“人生易老”的感傷情緒。但整首詞的基調(diào)還是明快的。而錢惟演則是在因春傷情,整首詞所抒發(fā)的是一個政治失意者的絕望心情。從這點說,兩者各得其妙。其實,詞寫得委婉也好,直露也好,關鍵在于一個“真”字?!罢孀质窃~骨。情真,景真,所作必佳?!保ā掇ワL詞話》卷一)這是極有見地的議論。
這首遣懷之作,在遣詞造句上卻未脫盡粉氣,芳草、淚眼、鸞鏡、朱顏等等,頗有幾分像“婦人之語”實際上它只是抒寫作者的政治失意的感傷而已,反映出宋初纖麗詞風一般特征。
錢惟演 : 錢惟演(977—1034)北宋大臣,西昆體骨干詩人。字希圣,錢塘(今浙江杭州)人。吳越忠懿王錢俶第十四子。從俶歸宋,歷右神武將軍、太仆少卿、命直秘閣,預修《冊府元龜》,累遷工部尚...[詳細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