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子有疾,孟敬子問之。曾子言曰:“鳥之將死,其鳴也哀;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。君子所貴乎道者三:動容貌,斯遠(yuǎn)暴慢矣;正顏色,斯近信矣;出辭氣,斯遠(yuǎn)鄙倍矣?;e豆之事,則有司存。”
關(guān)鍵詞:論語,泰伯第八
曾子有病,孟敬子去看望他。曾子對他說:“鳥快死了,它的叫聲是悲哀的;人快死了,他說的話是善意的。君子所應(yīng)當(dāng)重視的道有三個方面:使自己的容貌莊重嚴(yán)肅,這樣可以避免粗暴、放肆;使自己的臉色一本正經(jīng),這樣就接近于誠信;使自己說話的言辭和語氣謹(jǐn)慎小心,這樣就可以避免粗野和背理。至于祭祀和禮節(jié)儀式,自有主管這些事務(wù)的官吏來負(fù)責(zé)。”
這也是曾子在臨終時候的教訓(xùn),從這里我們看到曾子真的也是跟夫子一樣,誨人不倦,一片仁慈,臨死都不忘教人,都不忘弘道?!涸佑屑病?,這也是曾子在臨終患病,孟敬子去問候他。根據(jù)《論語集解》上說的,「馬曰」,馬是漢朝的馬融,也是位經(jīng)學(xué)家,他是鄭康成的老師?!该暇醋樱敶蠓蛑賹O捷」,這是魯國的大夫,是孟孫氏家族的,這是魯國三大家,三家其中之一,很有勢力。《邢疏》里頭,這是宋朝邢昺的注疏講到,「鄭玄注檀弓云」,鄭康成他批注《禮記·檀弓》這一篇講到,「敬子,武伯之子,名捷。是也」,這是再次引征古注,說明孟敬子是孟武伯之子,名捷,就是仲孫捷,這就是了。曾子得病了,孟敬子去探望他,也很難得,孟敬子等于是把曾子看作自己老師一樣。曾子主動的給他贈言,先說明,『鳥之將死,其鳴也哀。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』。鳥將死的時候,牠的叫聲很哀傷;人要死之前,他講的話也必定是很善良的。這是曾子的謙辭,曾子說這個話,當(dāng)然是希望孟敬子能夠特別留意他最后的遺言,這是遺教,讓他記住。講這個話,這是說明底下所要講的非常重要,要注意的聽。孟敬子就很留意聽了,看看這個善言是什么。
其實曾子一生都講善言,臨終時候的善言,是善中之善。曾子勸告孟敬子說,『君子所貴乎道者三』,貴就是注重的意思,君子所注重的道有三條,有三方面要注重。第一個,『動容貌,斯遠(yuǎn)暴慢矣』,動容貌,動就是剛要有舉動的時候,要注重自己的容貌,就是儀容舉止。進(jìn)而推及到一切的事上,都要懂得有秩序,一動都要講禮,這是能遠(yuǎn)離暴慢。暴是粗厲的意思,慢是放肆的意思。所以我們的容貌舉止不能夠粗野,不能夠放肆,這樣才能夠讓人生起敬重心,否則別人就不尊敬我們了。這里是自己遠(yuǎn)離暴慢,也不會使人對我不敬,這是第一條。第二,『正顏色,斯近信矣』,正其顏色,顏色是自己的神態(tài),神態(tài)要莊重,不能夠隨隨便便,嘻嘻哈哈,這能給人以信實的感覺,老成持重,讓人能夠相信。這個信是近信,還不能夠完全算信,因為什么?有老成持重的神態(tài),不一定是信。但是信的人,有誠信的人,一定是老成持重。所以我們先從相貌上學(xué),慢慢的心也就誠信,這都是教我們下手處。第三,『出辭氣,斯遠(yuǎn)鄙倍矣』,辭是言語、言辭,氣是我們聲氣,講話那種氣勢,這是講說話要講得適當(dāng)?shù)皿w,要講清楚,這樣就能夠「遠(yuǎn)鄙倍」,鄙是鄙陋,倍跟背理的背是一個字,通假字。這是說,能夠遠(yuǎn)離鄙陋,講話也不會背理,別人也就不會違背我們,這是講到我們的言語。
下面又說,『籩豆之事,則有司存』,「籩」是竹豆,豆是古代祭祀時候用的盛食物的器皿,有點像高腳盤子。籩豆的籩是竹子做的器皿,豆是木頭做的,這是指什么?祭祀用的禮器這些器皿,這些屬于枝末上的事情。如何來上祭品,如何行禮,用什么禮器等等,這些枝末上的事,「則有司存」,司存是主管祭祀的官吏,你就可以去依這些官吏的指示而行就行了。換句話說,關(guān)鍵我們抓住根本,重實質(zhì)不重形式,抓住根本,枝末也就很容易了。所以這三者,「君子所貴乎道者三」,這三者重要,教我們身、心、言語都合乎禮。
雪公說,參讀《禮記·曲禮篇》里面講的,「毋不敬,儼若思,安定辭」,這是「曲禮篇」里面講到的,「動容貌,即毋不敬」,能夠容貌上都注意自己的儀容,舉止一切都能夠恭敬,這就是毋不敬。「心意合禮」,這是講心上的?!刚伾磧叭羲肌?,儼若思,是講我們身體的舉止神態(tài),「身合乎禮」。「出辭氣,即安定辭」,我們的講話安詳、穩(wěn)重、得體、清晰,這是安定辭,是講「言語合禮」。所以「動容貌,正顏色,出辭氣」這三句話,「君子所貴之道」,這是曾子最后留給孟敬子的遺言。能夠做到這三者,下面就會有,這每一句后半句就是講它的效益,就能夠遠(yuǎn)暴慢,不會粗野、放肆,令人尊敬;就能夠近信,就近于信實了,令人相信;就能夠遠(yuǎn)鄙倍了,就不會鄙陋,講話不會背理。
這是曾子在病危的時候,魯國大夫孟敬子來看望他,曾子就抓住這樣的一個機(jī)會,對孟敬子來教化。因為孟敬子也是很有地位的一個人,平時相見的時候不一定很多,遇到這樣的機(jī)會那一定要抓住,對他進(jìn)行教育,把他教好了,那整個國家、人民都會得福。所以曾子即使是自己病重,仍然不忘來教化,這是舍己為人。曾子在講正式的君子所貴之道之前,先跟他講『鳥之將死,其鳴也哀。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?!贿@兩句可謂是苦口婆心,讓孟敬子聽了也不能不用心的來受教,因為這是曾子對他最后的教誨。然后曾子跟他講,君子所重的、所注重的道有三個,昨天我們也把這三種道解釋了?!簞尤菝?,斯遠(yuǎn)暴慢矣』,這是講舉止、舉動要注重容貌,儀容舉止遠(yuǎn)離粗暴、放肆、傲慢?!赫伾?,斯近信矣』,顏色,我們的態(tài)度要莊重、端正,這能讓人信服?!恨o氣』是講話、言語要適當(dāng)而得體,這就不會有鄙陋、有背禮。這三個方面都是教我們?nèi)绾巫鼍?,動容貌、正顏色、出辭氣,這是君子所貴之道。
在《朱子集注》里面說到,「道雖無所不在,然君子所重者,在此三事而已」。講到道那是無所不在的,《中庸》里面也講,「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??呻x,非道也」。這個道是講宇宙的性體,宇宙是由性體所生,所以不離這個性體,因此道無所不在。但是君子行道,他必定有一個綱領(lǐng),他所注重的這「三事」,「是皆修身之要、為政之本」,這三條可以說是修身最重要的,為政的根本。為政是講治國平天下,治國平天下根本就在于修身。怎么修身?就是這里講的動容貌、正顏色、出辭氣,也就是我們的言語造作、起心動念,身口意三業(yè)的造作。身是講正顏色,口是出辭氣,意是動容貌,都要合乎禮,這叫修身。
「學(xué)者所當(dāng)操存省察,而不可有造次顛沛之違者也?!箤W(xué)者是我們正在學(xué)道的人,這不是指別人,就是指我自己,要自己去承當(dāng)。我們學(xué)了這章《論語》就知道該怎么修身,知道以后重要的是真干。這個「操存省察」,操就是操持,就好像你抓住一樣?xùn)|西不放,這個君子之道,我們要時時刻刻抓緊來修身。存是存于心,不能忘記。省是反省,察是檢查,天天反省檢查自己,對照對照這三條,看看有沒有違禮,身口意三業(yè)的造作如不如法、合不合道,這是在真學(xué)了。我們學(xué)習(xí)圣賢之道,最貴的那就是真修實干,不是只學(xué)了一個皮毛、一些言語,那不是真正的學(xué)儒。學(xué)儒你看這里就講到,君子所貴之道就是在身口意上反省檢點、改過自新,不可以「有造次顛沛之違」。這是《論語》里孔子講的,「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,造次必于是,顛沛必于是」,君子念念不違仁。造次是忙的時候,再忙也不能夠違禮、違仁。顛沛是在困境的時候。在造次和顛沛這兩個情形下,人最容易把仁給忘了、把禮給忘了,但是真正君子在造次和顛沛之時也不會違禮、違仁,那是真的。
下面朱子又說,「若夫籩豆之事,器數(shù)之末,道之全體固無不該,然其分則有司之守,而非君子之所重矣」。所以我們對于禮,要知道不是講形式,學(xué)禮貴在實質(zhì)?!富e豆之事,器數(shù)之末」,這是講禮的形式,籩豆都是祭祀時候用來盛裝食物的,該怎么擺這些器具,該怎么樣使用,有些什么樣的儀軌,用什么樣的禮器、禮數(shù),這些都是枝末,不是根本。當(dāng)然這些也是屬于道的范疇,因為道是無所不在,「道之全體固無不該」,當(dāng)然也涵蓋,該是涵蓋。但是在道所涵蓋的一切現(xiàn)象,我們要抓住綱領(lǐng),君子之道就是綱領(lǐng),那三條:動容貌、正顏色、出辭氣,這三個方面我們抓住,這是根本,然后我們這個禮就能夠完善。對于那些枝末上的、形式上的禮,我們可以請教方家?!钙浞謩t有司之守」,司就是我們講的主管禮器、行禮這方面的官職,他們有他們的本分,他們有他們的工作,這個他們是專業(yè),我們可以請他們來做。這是對孟敬子講,換句話說讓孟敬子注重自己修身,不要在那些形式上去做文章,要注重禮之本,禮的實質(zhì)。那些形式上、枝末的,「非君子之所重矣」,君子并不是非常注重,因為那個自然有相應(yīng)的官吏來主管,我們用的時候請他們來幫忙就可以了。
下面朱子又引程子的話,這是程頤,「程子曰:動容貌,舉一身而言也。周旋中禮,暴慢斯遠(yuǎn)矣?!箘尤菝彩侵v我們這一身,這一身當(dāng)然包括心,所謂正心修身,這是講動容貌。周旋中禮就是一舉一動都符合禮,那就會遠(yuǎn)暴慢,遠(yuǎn)離粗暴、傲慢無禮。「正顏色則不妄,斯近信矣。」我們的態(tài)度端正、莊重,那就不會有虛妄,這本身我們的心已經(jīng)有信實,所以叫近信。雖然未必是十足的信,已經(jīng)有那么個六、七分了,這叫近?!赋鲛o氣,正由中出,斯遠(yuǎn)鄙倍?!怪惺俏覀冃闹校v話,我們所流露的氣質(zhì)全都是由自己真誠心中流出來的,那就不會有鄙陋和背禮。誠最重要,所謂「誠于中而形于外」,內(nèi)心有真誠,外面的辭色必定不會有虛妄、不會有鄙陋。所以,「三者正身而不外求,故曰籩豆之事則有司存?!咕铀沟谰褪鞘裁?正身之道、修身之道,這個都是在自己來做的,不是向外求的。所以行禮最重要是反求諸己,我們自己要身口意都合乎禮,這就行了,不要把禮搞錯了,搞這些禮節(jié)形式。所以曾子在這里提醒孟敬子『籩豆之事,則有司存』,那個是向外去找人的,找司存、官吏的那是籩豆之事,那是形式、枝末而已,根本在于自己修身,那個不是外求。這是《朱子集注》里面的解釋,也很好,所以我們提出來跟大家分享。
下面我們來看蕅益大師對這段的批注,很簡單,他說「三個斯字,皆是誠于中、形于外,不假勉強(qiáng)?!惯@三個斯字是講,「動容貌,斯遠(yuǎn)暴慢矣」,這是第一個;「正顏色,斯近信矣。出辭氣,斯遠(yuǎn)鄙倍矣」,三個斯字。這三個斯字,體現(xiàn)一個什么?自然的效果。你能夠動容貌,自然就能遠(yuǎn)暴慢;正顏色,自然就近信;出辭氣,你自然就遠(yuǎn)鄙倍。這是講誠于中而形于外,自然而然,不假勉強(qiáng),沒有勉強(qiáng)、沒有造作,也不必我要刻意去遠(yuǎn)離暴慢,刻意去要講求信實,刻意遠(yuǎn)離鄙陋悖禮。你要刻意,這里頭就有造作,不需要。你只需要什么?動容貌、正顏色、出辭氣,在因上下功夫,果自然就有,不用勉強(qiáng)、不用刻意。所以這里面講求我們修君子之道,只要在因地上下真功夫就行,至于結(jié)果是自然的,水到渠成。不用去看我要得什么果,才下因地的功夫,不需要。但問耕耘,不問收獲,收獲是自然的,那才叫誠。真誠在心中,自然表現(xiàn)外在的那個樣子肯定符合禮。
【評析】
曾子與孟敬子在政治立場上是對立的。曾子在臨死以前,他還在試圖改變孟敬子的態(tài)度,所以他說:“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。”這一方面表白他自己對孟敬子沒有惡意,同時也告訴孟敬子,作為君子應(yīng)當(dāng)重視的三個方面。這些道理現(xiàn)在看起來,還是很有意義的。對于個人的道德修養(yǎng)與和諧的人際關(guān)系有重要的借鑒價值。
孟敬子:即魯國大夫孟孫捷。
問:探望、探視。
動容貌:使自己的內(nèi)心感情表現(xiàn)于面容。
暴慢:粗暴、放肆。
正顏色:使自己的臉色莊重嚴(yán)肅。
出辭氣:出言,說話。指注意說話的言辭和口氣。
鄙倍:鄙,粗野。倍同背,背理。
籩豆之事:籩(音biān)和豆都是古代祭祀和典禮中的用具。
有司:指主管某一方面事務(wù)的官吏,這里指主管祭祀、禮儀事務(wù)的官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