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王夫差起師伐越,越王勾踐起師逆之江。
大夫種乃獻(xiàn)謀曰:“夫吳之與越,唯天所授,王其無庸戰(zhàn)。夫申胥、華登,簡服吳國之士于甲兵,而未嘗有所挫也。夫一人善射,百夫決拾,勝未可成。夫謀必素見成事焉,而后履之,不可以授命。王不如設(shè)戎,約辭行成,以喜其民,以廣侈吳王之心。吾以卜之于天,天若棄吳,必許吾成而不吾足也,將必寬然有伯諸侯之心焉;既罷弊其民,而天奪之食,安受其燼,乃無有命矣。”
越王許諾,乃命諸稽郢行成于吳,曰:“寡君勾踐使下臣郢,不敢顯然布幣行禮,敢私告于下執(zhí)事曰:‘昔者,越國見禍,得罪于天王,天王親趨玉趾,以心孤句踐,而又宥赦之。君王之于越也,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也。孤不敢忘天災(zāi),其敢忘君王之大賜乎?今勾踐申禍無良,草鄙之人,敢忘天王之大德,而思邊陲之小怨,以重得罪于下執(zhí)事?勾踐用帥二三之老,親委重罪,頓顙于邊。今君王不察,盛怒屬兵,將殘伐越國。越國固貢獻(xiàn)之邑也,君王不以鞭箠使之,而辱軍士,使寇令焉!勾踐請盟。一介嫡女,執(zhí)箕帚以晐姓于王宮;一介嫡男,奉盤匜以隨諸御。春秋貢獻(xiàn),不解于王府。天王豈辱裁之?亦征諸侯之禮也。’”
夫諺曰:“‘狐埋之而狐搰之,是以無成功。’今天王既封殖越國,以明聞于天下,而又刈亡之,是天王之無成勞也。雖四方之諸侯,則何實以事吳?敢使下臣盡辭,唯天王秉利度義焉!”
關(guān)鍵詞:佚名
吳王夫差出兵攻越,越王勾踐帶兵迎擊。大夫文種獻(xiàn)計說:“吳越誰存誰亡,只看天意如何,用不著打仗了。伍子胥和華登練出來的吳國士兵,從來沒打過敗仗,只要有一人精于射箭,就會有百人拉起弓弦練習(xí)。我們很難戰(zhàn)勝他啊。凡是謀劃一件事情,必須預(yù)見到成功才實行,決不可輕易拼命。君王不如保全兵力,嚴(yán)守陣地,用謙卑的言辭向吳國求和,讓吳民高興,讓吳王的野心一天天膨脹。我們可由此占卜天意,果真天棄吳國,吳人定會答應(yīng)議和,不把我國放在眼里,而放心大膽去中原爭霸。等他百姓疲憊了,再遇上天災(zāi)歉收,我們穩(wěn)穩(wěn)當(dāng)當(dāng)去收拾殘局,吳國就失去上天的保佑了。”
越王同意了,派諸稽郢向吳求和,說:“敝國君主勾踐,派遣小臣諸稽郢前來,不敢公然獻(xiàn)上玉帛,在天王駕前行禮,只好冒昧的私下向天王左右的官員說:從前,越國不幸冒犯天王,天王親自出動玉趾,本來打算滅我勾踐,又寬恕了我。天王對我越國的恩德,真是讓死人復(fù)活,讓白骨生肌,我勾踐既不敢忘記天降的災(zāi)禍,又怎敢忘記天王的厚賜呢?如今我勾踐既因無德而重遭天禍,我們這些草野的鄙賤之人,又怎敢忘記天王的大德,只因邊境的小怨而耿耿于懷,以至再次得罪天王的左右呢?勾踐因此率領(lǐng)幾個老臣,親自承擔(dān)重罪,在邊境上叩著響頭。天王未了解下情,勃然大怒,出兵討伐。越國本來就是向天王稱臣進(jìn)貢的城邑啊,天王不用鞭子驅(qū)使它,卻使您尊貴的將士們受屈,來執(zhí)行討伐,更使越國不安了。因此勾踐請求盟約。今送來一個嫡生的女兒,在王宮拿著簸箕掃帚;還送來一個嫡生的兒子,捧著盤子和臉盆,隨同侍衛(wèi)們服侍天王。春秋兩季,向天王的府庫進(jìn)貢,決不絲毫懈怠。天王又何必御駕親征?這本是天子向諸侯征稅之禮啊!諺語說:‘狐貍埋下它,狐貍又扒出來,所以勞而無功。’如今天王既已扶植了越國,您的明智已傳遍天下;倘又消滅它,天王豈不也是勞而無功嗎?如何使四方的諸侯信服吳國呢?因此命我下臣把話兒說清楚,請?zhí)焱蹙屠土x兩方面多加權(quán)衡吧!”
逆:迎戰(zhàn)。
大夫種:即文種,越國大夫。
庸:用。
申胥:即伍子胥,封于申,故又稱申胥。
華登:吳國大夫。
簡服:訓(xùn)練。
挫:敗。
決拾:射箭用具。
素:預(yù)先。
履:實行。
授命:拼命。
約辭:委婉的言辭。
行成:求和。
廣侈:擴張,使其生驕心。
不吾足:不把我們放在心上。
伯:通“霸”,稱霸。
罷:通“疲”,疲勞。
燼:灰燼。
諸稽郢:越國大人。
幣:禮品。
下執(zhí)事:供役使的人。
天王:對吳王夫差的尊稱。
得罪:指勾踐射傷吳王之父闔閭。
親趨玉趾:親勞大駕。
孤:舍棄。
繄:就是。
邊陲:邊境。
用:因此。
老:老臣。
頓顙:叩頭直至額觸地。
屬:會集。
殘伐:殺伐。
鞭箠:鞭子。
寇令:抵御盜寇的命令。
箕帚:畚箕、笤帚。
晐姓:貢納諸姓婦子到天子之宮。
槃匜:洗手臉的用具。
解:同“懈”。
辱:謙詞。
征諸侯:向諸侯征稅。
搰:掘出。
封殖:培植。這是以草木自比。
刈:芟草。
實:信實。
秉:拿,執(zhí)。
度:衡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