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游萬竹山中,閑門落葉,愁思黯然,因動《黍離》之感。時寓甬東積翠山舍。
萬里孤云,清游漸遠,故人何處?寒窗夢里,猶記經(jīng)行舊時路。連昌約略無多柳,第一是難聽夜雨。漫驚回凄悄,相看燭影,擁衾誰語?
張緒歸何暮?半零落依依,斷橋鷗鷺。天涯倦旅,此時心事良苦。只愁重灑西州淚,問杜曲人家在否?恐翠袖正天寒,猶倚梅花那樹。
萬里長空飄著孤云一片,清寂地浮游著漸飄漸遠,故人呵到何處將你尋見?在寒窗里入夢酣然,舊時曾經(jīng)走過的道路還能記憶。連昌宮的楊柳大概已所剩無幾,最叫我難過的是,聽著淅淅瀝瀝的夜雨。夢回驚醒,無端地到憂傷凄寂,面對著燭影搖曳,擁被孤眠誰與我傾心話語?
豐姿清雅的張緒為何遲遲不歸去?斷橋邊鷗鷺相盟的伴侶,半已零落卻仍然眷戀依依。我疲倦地顛簸于天涯羈旅,此時的心事實在痛苦悲凄。只怕重返臨安故地,又重灑愁苦的淚滴,試問杭州故居的舊時人家,而今是否依舊在那里?恐怕她翠袖單薄,正當天寒日暮之際,還在梅花樹旁斜倚。
月下笛:周邦彥創(chuàng)調(diào)。
孤游:獨自一人,孤單。
萬竹山:萬竹山:據(jù)《赤城志》載在浙江天臺縣西南四十五里?!渡街邪自圃~》江昱注引《赤城志》:“萬竹山在《天臺》縣西南四十五里。絕頂曰新羅,九峰回環(huán),道極險隘。嶺叢薄敷秀,平曠幽窈,自成一村?!?/p>
閑門:指進出往來的人不多,顯得清閑的門庭。
黍離:離黍,亡國之悲?!对娊?jīng)·黍離》篇,寫周朝的志士看到故都宮里盡是禾黍,悼念國家的顛覆,彷徨不忍去,而作此詩。
甬東:今浙江定??h。
連昌:唐宮名,高宗所置,在河南宜陽縣西,多植柳,元稹有《連昌宮詞》。
約略:大約。
凄悄:傷感寂寞。
張緒:南齊吳郡人,字思曼,官至國子祭酒,少有文才,風姿清雅,武帝置蜀柳于靈和殿前,嘗曰:“此柳風流可愛,似張緒當年?!贝颂幾髡咦员?。
西州淚:指晉羊曇感舊興悲哭悼舅謝安事。
杜曲:唐時杜氏世居于此,故名。這里指高門大族聚居的地方。
恐翠袖:杜甫《佳人》有“天寒脆袖薄,日幕倚修竹”句,寫一為避亂世而幽居深谷的佳人。此處借用其意,以“翠袖佳人”比喻那些隱居不仕的南宋遺民逸士,即前面所提的“故人”。
《月下笛》是“遺民”張炎抒發(fā)其遺民心態(tài)的一首詞。宋亡后,張炎身懷家國之恨流寓在甬東一帶。懷著國亡家破的巨大悲痛到處飄零。元成宗大德二年(1298)流寓甬東(今浙江定海)。一次獨游天臺萬竹山,觸景生情,創(chuàng)作這首寄托“黍離之悲”的詞章。
南宋已亡,身懷家國之恨的張炎在甬東一帶流寓。在孤游萬竹山,幽清廖寂的環(huán)境并未使其淡忘。亡國之恨,反而愁思黯然。這首詞的悲涼激楚,當為其心聲之反映。
起調(diào)令人凄愴渺茫:“萬里孤云”?!肮略啤?,是詞人的化身。孤云在詩詞里喻人蘊含了特定的感傷?!扒逵螡u遠,故人何處?!逼吹娜兆邮悄敲雌鄾?,使人找不到方向?!肮嗜撕翁??”這一聲呼喚,將亡國之痛,身世之悲,一齊傾訴出來。日間無法排解,夜里還形于夢寐?!昂皦衾铮q記經(jīng)行舊時路”。夢中時景“連昌約略無多柳,第一是、難聽夜雨”。用連昌來指代南宋故宮,透出銅駝荊棘的意思。此時夢想中,宮中的柳樹仿佛已衰殘無幾,非復(fù)當年意態(tài)。而最難堪的是,還聽著蕭蕭的夜雨。蕭蕭夜雨襲來,令人不堪忍受。不期然從夢中醒來,卻是在異鄉(xiāng)夜里。燈光搖曳中,誰能和自己共話?心緒的悲涼令人凄然。
“張緒”,指詞人以南齊張緒自況。以此比擬自己青年時的風度。但是此時的張緒也不像亡國前那樣“風流可愛”,卻是已衰落的蒲柳?!皻w何暮!遲暮之年還不能回鄉(xiāng)呢?”半零落依依,斷橋鷗鷺“。勾起作者無端心事。西湖斷橋邊的鷗鷺已零落過半,卻是舊侶凋殘,前盟難踐。
隨之一轉(zhuǎn)“只愁重灑西州淚,問杜曲人家在否?”卻是“西州淚”取不忍重經(jīng)舊地之意。張炎的亡國破家之痛,遠過羊曇生死知遇之悲。“杜曲”,指高門大族聚居的地方;“人家”,指張炎自己的家。據(jù)記載,張炎家世顯耀,祖父時家境顯赫。但元兵入臨安后,祖父被殺家產(chǎn)被沒。張炎心中留下了永遠的創(chuàng)痛。家國之痛是忘不了的。煞尾又化用杜甫詩句,寫道:“恐翠袖、正天寒,猶倚梅花那樹?!?/p>
這是張炎藝術(shù)風格的代表作。在抒發(fā)亡國之悲時,運用了較為深刻和曲折的筆法。用典貼切、想象豐富、含蓄深厚,風格轉(zhuǎn)為“清空”。以深邃的意境,而亡國之恨的痛烈心境楮墨內(nèi)外。
張炎 : 張炎(1248年-1320年),字叔夏,號玉田,晚年號樂笑翁。祖籍陜西鳳翔。六世祖張俊,宋朝著名將領(lǐng)。父張樞,“西湖吟社”重要成員,妙解音律,與著名詞人周密相交。張炎是勛貴之后,前...[詳細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