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自 唐代 馬戴 《楚江懷古三首》
露氣寒光集,微陽下楚丘。猿啼洞庭樹,人在木蘭舟。
廣澤生明月,蒼山夾亂流。云中君不降,竟夕自悲秋。
驚鳥去無際,寒蛩鳴我傍。蘆洲生早霧,蘭隰下微霜。
列宿分窮野,空流注大荒??瓷胶蛎髟拢淖哉蒲b。
野風(fēng)吹蕙帶,驟雨滴蘭橈。屈宋魂冥寞,江山思寂寥。
陰霓侵晚景,海樹入回潮。欲折寒芳薦,明神詎可招。
霧露團團凝聚寒氣侵人,夕陽已落下楚地的山丘。
猿在洞庭湖畔樹上啼叫,人乘木蘭舟在湖中泛游。
明月從廣漠的湖上升起,兩岸青山夾著滔滔亂流。
云中仙君怎么都不見了?我竟通宵達旦獨自悲秋。
微陽:落日的殘照。楚丘:泛指湖南的山嶺。
木蘭舟:船的美稱。典出《迷異記》:“木蘭洲在潯陽江中,多木蘭樹,七里洲中有魯班刻木蘭為舟。”
廣澤:指青草湖,周長二百六十五里,與洞庭湖相連,是古代云夢澤的遺跡。
云中君:云神。屈原《九歌》有《云中君》篇,此處亦兼指屈原。
竟夕:整個晚上。
大中(唐宣宗年號,847—859)初年,原在山西太原幕府掌書記的馬戴,因直言被貶為龍陽(今湖南省常德市)尉,從北方來到江南,徘徊在洞庭湖畔和湘江之濱,觸景生情,追慕前賢,感懷身世,寫下《楚江懷古三首》。
三首詩中,其一既抒發(fā)了對忠君愛國但報國無門的屈原的愛慕、緬懷之情,又抒發(fā)了自己壯志難酬的悲傷憂苦之情
俞陛云在《詩境淺說》中說:“唐人五律,多高華雄厚之作,此詩以清微婉約出之,如仙人乘蓮葉輕舟,凌波而下也?!彼浴扒逦⑼窦s”四字標(biāo)舉《楚江懷古三首》第一首詩的藝術(shù)風(fēng)格,確實別具只眼。
秋風(fēng)遙落的薄暮時分,江上晚霧初生,楚山夕陽西下,露氣迷茫,寒意侵人。這種蕭瑟清冷的秋暮景象,深曲微婉地透露了詩人悲涼落寞的情懷。斯時斯地,入耳的是洞庭湖邊樹叢中猿猴的哀啼,照眼的是江上飄流的木蘭舟?!把U裊兮秋風(fēng),洞庭波兮木葉下”(《楚辭·九歌·湘夫人》),“船容與而不進兮,淹回水而凝滯”(《涉江》),詩人泛游在湘江之上,對景懷人,屈原的歌聲仿佛在叩擊他的心弦?!霸程涠赐?,人在木蘭舟”,這是晚唐詩中的名句,一句寫聽覺,一句寫視覺;一句寫物,一句寫己;上句靜中有動,下句動中有靜。詩人傷秋懷遠(yuǎn)之情并沒有直接說明,只是點染了一張淡彩的畫,氣象清遠(yuǎn),婉而不露,讓人思而得之。黃昏已盡,夜幕降臨,一輪明月從廣闊的洞庭湖上升起,深蒼的山巒間夾瀉著汩汩而下的亂流。“廣澤生明月,蒼山夾亂流”二句,描繪的雖是比較廣闊的景象,但它的情致與筆墨還是清微婉約的。同是用五律寫明月,張九齡的“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時”(《望月懷遠(yuǎn)》),李白的“夢繞城邊月,心飛故國樓”(《太原早秋》),杜甫的“星垂平野闊,月涌大江流”(《旅夜書懷》),都是所謂“高華雄厚”之作。而馬戴此聯(lián)的風(fēng)調(diào)卻有明顯的不同,這一聯(lián)承上發(fā)展而來,是山水分設(shè)的寫景。但“一切景語,皆情語也”(田同之《西圃詞說》),“廣澤生明月”的闊大和靜謐,曲曲反襯出詩人遠(yuǎn)謫遐方的孤單離索;“蒼山夾亂流”的迷茫與紛擾,深深映照出詩人內(nèi)心深處的撩亂彷徨。夜已深沉,詩人尚未歸去,俯仰于天地之間,沉浮于湘波之上,他不禁想起楚地古老的傳說和屈原《九歌》中的“云中君”?!扒位贲つ剿技帕取保ā冻瓚压湃住分?,云神無由得見,屈子也邈矣難尋,詩人自然更是感慨叢生了?!霸浦芯灰?,竟夕自悲秋”,點明題目中的“懷古”,而且以“竟夕”與“悲秋”在時間和節(jié)候上呼應(yīng)開篇,使全詩在變化錯綜之中呈現(xiàn)出和諧完整之美,讓人尋繹不盡。
從這首詩可以看到,清微婉約的風(fēng)格,在內(nèi)容上是由感情的細(xì)膩低回所決定的,在藝術(shù)表現(xiàn)上則是清超而不質(zhì)實,深微而不粗放,詞華淡遠(yuǎn)而不艷抹濃妝,含蓄蘊藉而不直露奔迸。馬戴的這首詩,可說是晚唐詩歌園地里一枝具有獨特芬芳和色彩的素馨花。
馬戴 : 馬戴(799—869),字虞臣,唐定州曲陽(今江蘇省東??h)人。晚唐時期著名詩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