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路問事君。子曰:“勿欺也,而犯之。”
關(guān)鍵詞:論語,憲問第十四
子路問怎樣事奉君主。孔子說:“不能欺騙他,但可以犯顏直諫。”
子路是孔子的弟子,他問『事君』的道理,怎么事奉領(lǐng)導(dǎo),「君」就是領(lǐng)導(dǎo)。這個問題,實際上古今都是很重要的問題,古今都會有領(lǐng)導(dǎo)和被領(lǐng)導(dǎo)的關(guān)系,就是你怎么事奉你的老板,你的頂頭上司,包括領(lǐng)導(dǎo)人?!鹤釉唬何鹌垡?,而犯之』,「欺」是欺騙,「犯」是犯顏,所謂犯顏直諫。
在《集解》,就是何晏的《論語集解》,他引了孔安國的批注,「孔曰:事君之道,義不可欺,當(dāng)能犯顏諫爭」。事君的道理,「勿欺也」,就是義不可欺,要講求道義,君臣有義。義是循禮的意思,也就是要符合天理良心,不能夠悖天理、昧良心來做事,這叫義,就不可欺,怎么能欺君?不可欺君,也不能自欺。對于國君、領(lǐng)導(dǎo),如果看到他們有過失,那我們都要勸諫。當(dāng)然勸諫,一開始要像《弟子規(guī)》上講的,「親有過,諫使更,怡吾色,柔吾聲」。你勸諫他們要講究形式、講究藝術(shù),讓他們能聽得進去。但是你自己要堅持原則,據(jù)理還要力爭。假使國君不高興了,還都需要犯顏直諫,不能夠為了國君高興,自己就讓步,就不能把持原則,那不行,那就是欺君。讓國君是很高興,但實際上是欺君。能夠犯君者,就不會欺君。
像唐朝唐太宗的諫臣魏征,這個人就是忠臣。他對皇上勸諫,那是敢于犯顏直諫,據(jù)理力爭,甚至皇上不高興,他也絕不讓步,完全把自己生死置之于度外。不過,唐太宗很難得,心量很大,很有抱負的一個君王,所以他都能夠聽取魏征的建議,因此才有貞觀之治。譬如說,魏征有時候勸諫他,是讓他自己要忍痛割愛。有一次,長孫皇后為唐太宗挑了一個美女來做嬪妃,這女孩子實際上早已許配他人,許配到陸家,唐太宗也不知道,于是下詔要選她入宮。結(jié)果魏征知道了,立刻進宮勸諫,皇上這不行,你這樣做那是等于失了百姓的心,為什么?這女子已經(jīng)許配了陸家。是這樣,那怎么可以!于是就要想收回詔令。當(dāng)時房玄齡在旁邊還勸說,其實據(jù)我所知這個女孩子家跟陸家是有來往,但沒有定親。而且他還讓陸家寫了一個奏章給皇上看,說并無定親之事,請皇上放心的選她入宮。魏征說這不行,你想想,她真有定親,她怎么敢說定親?你皇上要選她入宮,她還敢違背你皇上的意思嗎?唐太宗想想也對,于是忍痛割愛,把詔令也就收回來了。
所以像這種情形很多,每次都是犯顏直諫,有時候唐太宗李世民很生氣,被魏征當(dāng)場諫諍下不了臺,失了體面,要殺他。所以,「文死諫,武死戰(zhàn)」,武將死在戰(zhàn)場上,文臣往往死在諫諍,皇上一不高興,伴君如伴虎,下令就殺頭了。魏征命大,長孫皇后也是很賢良的太太,聽到唐太宗揚言要殺魏征,她立刻自己穿戴得非常整齊,像上朝見駕一樣,整整齊齊的禮服,來見唐太宗。唐太宗看了一愣,說妳在宮里妳干什么穿得這么整整齊齊?長孫皇后就說了,我要祝賀皇上,您有這樣好的臣子,您必定是一位明君,你肯定治理天下會國泰民安,這是眾生之福?;噬弦宦?,氣也就消了。所以如果不是像唐太宗這樣的度量,恐怕魏征就好像比干那樣的了。比干是紂王的臣子,商紂王是無道,比干去勸諍,商紂王下令把比干的心給挖出來。但是做為臣子,可以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。為什么?這是為了正義,為了國家,為了人民。所以這是孔子講「勿欺也,而犯之」,這是為臣之道,事君之道。
蕅益大師批注當(dāng)中說,「不能闕疑,便是自欺,亦即欺君」。這個話什么意思?不能闕疑,這個闕疑就是存疑的意思,所謂多聞闕疑。多聞就是你學(xué)得很多,聽聞得很多,見多識廣,但是也有還不懂的地方。不懂的地方能夠存疑,這是一種謙虛好學(xué)的態(tài)度。對于看不懂的地方,不能講它是錯的,不能認為自己是對的,執(zhí)著自己的見解,往往自己見解可能是錯的。所以能夠闕疑,就是能夠存疑,這種態(tài)度是非常重要的,這是謹慎。治學(xué)需要這種態(tài)度,事君也需要這種態(tài)度。譬如說,對一些狀況不是很了解,我們還沒看明白,那不能夠自己擅自做主張,一意孤行,那也是自欺、也是欺君。
孔子對子路說,「勿欺也,而犯之」。子路的性格,他是豪爽、直率的,當(dāng)然他能夠犯顏直諫,這個沒問題。但是勿欺也,他有時未必做到。為什么?倒不是因為子路想要欺君,或者有什么自私自利的念頭,子路已經(jīng)沒有了,他是一位正人君子??墒请y免有時候自己會一意孤行,會執(zhí)著自己的見解,那做出的事,這叫不能闕疑了。他自己還沒搞明白,他就去擅自做主來做,這叫不能闕疑,這就是自欺,這是欺君。所以孔子教給子路,那都是對癥下藥,跟子路講這個話,換另外一個人講,可能他就不是這樣講了。我們看到《論語》里面,很多不同的人問同一個問題,夫子回答不一樣,這是對不同人講的,都是教化對方。
那子路為什么說有欺君的時候?我們看到《論語》,前面我們學(xué)過的有一章,「子疾病」,孔子生病了,而且病得很嚴重,「子路使門人為臣」。因為子路曾經(jīng)在孔子在魯國做大司寇的時候,子路做過孔子的家臣。孔子對子路而言,既是老師,也可以說是君,是他的領(lǐng)導(dǎo)。可是子路使門人為臣,這就是欺君了。怎么說?因為子路認為孔子他雖然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不是大夫了,他已經(jīng)辭職了,不是大夫,可是他曾經(jīng)做過大夫。那么孔子現(xiàn)在重病,很可能就要去世了,所以子路就擅自做主要孔子的門人,就是孔子的學(xué)生們,以家臣之禮,為臣就是做家臣,以家臣之禮為孔子治喪,辦喪事。這是表示對孔子的尊敬,是出于好心。但是這種做法是不符合禮的,因為當(dāng)時孔子已經(jīng)不是大夫,不應(yīng)該以大夫之禮,也就是當(dāng)時孔子沒有家臣,也不應(yīng)該以孔子的弟子做家臣這樣的禮來治喪。
所以等孔子疾病后來好了,他沒死,「病閑」,那就是日漸減輕,病慢慢好了,恢復(fù)了,他知道子路讓他的弟子們要做家臣,準備給他自己治喪,就說,「曰:久矣哉」,久矣哉就是我已經(jīng)很久沒做大夫了,現(xiàn)在不是大夫了?!赣芍性p也」,由就是子路的名,仲由,仲由的行為是欺詐?!笩o臣而為有臣」,我沒有家臣,他把我當(dāng)作有家臣那樣來行這個禮。「吾誰欺,欺天乎」,這種做法,你欺騙誰?難道是欺騙天嗎?這個對子路的批評就很狠了,對自己學(xué)生,所以就批評得很狠。如果對外人,說話就輕描淡寫。你看前面對季康子那種講話,那都是含沙射影,用通過衛(wèi)國那三家,來點出我們魯國這三家也都是低低人,不能夠直接說。對弟子,那就不客氣,所以講得非常的狠。欺天就是自欺,欺自己良心就是欺天。
所以子路的毛病在什么?不能闕疑。他對這種做法,自己并不是很明白,該不該這樣做,但是竟然擅自做主,一意孤行,做出的是違禮的事。你知道孔子一生倡導(dǎo)禮,怎么能夠死后違禮?這不等于讓老師一生的名節(jié)受損嗎?而且你可以不這樣做,何必講虛的那種恭敬?這就叫自欺,這叫欺君,原因出于不能闕疑。所以蕅益大師在這里點出來,「不能闕疑,便是自欺,亦即欺君」,專對子路講的。固執(zhí)己見的人、比較魯莽的人,聽了以后要想想,可不能認為自己很直,以為我自己很忠誠,那實際上自己要是不懂,亂作胡為,那也是屬于欺君,這里就更細微了。
蕅益大師的批注底下又說,「今之不敢犯君者,多是欺君者也。為君者喜欺,不喜犯,奈之何哉」,這個真是很感嘆了。今之不敢犯君者,現(xiàn)在不敢犯顏直諫的人,那多是欺君的人,這確實!為什么不敢犯顏直諫?因為有私心,怕龍顏大怒,自己就可能身首異處,所以不敢堅持原則??吹阶约旱念I(lǐng)導(dǎo)做出違禮的事,還甚至?xí)q為虐,這就是欺君。所以真正他要把自己放下,無我了,這種人他才能夠真正不欺君,他也是不自欺。自欺的人那必定是有私心,自私自利就是自欺。以為自己得到利了,其實得不到,而且失了義。追逐利,把道義失了。你所追逐的利,說老實話,你命里有時終須有,命里無時莫強求,你也得不到。所以真正明白因果好,他就敢于堅守正義,可以為道義做犧牲。其實做出的犧牲,將來得到更多,你的福報更大。即使是把生命都舍掉了,你提升了,你下一輩子可能生天了,比你這一生肯定境界要高。即使是做人,人也是比這一生福報更大,因為你是為義而死。更何況命不該絕也死不了,人都有命,怕什么?害怕那是妄念而已。那個是什么?屬于小人,沒有智慧。
為君者喜欺,這個當(dāng)領(lǐng)導(dǎo)的人都有這種問題,當(dāng)然是少數(shù)英明的領(lǐng)導(dǎo)除外,一般人都是很喜歡被欺騙,所謂聽騙不聽勸。人家跟他講真話,他不喜歡聽;跟他講阿諛奉承、討好、諂媚的話,喜歡得不得了,喜欺,不喜犯。咱們看這個,關(guān)鍵不能只想歷史上哪一個國君是這樣的人,你關(guān)鍵要想自己是不是這樣的人?自己是不是喜歡聽好話、聽順耳之言,能不能接受逆耳之言?忠言都往往是逆耳的,「良藥苦口利于病,忠言逆耳利于行」,對你真正有好處的話,往往不一定好聽。所以人可不能渾,得要有智慧,像唐太宗這樣,他就是屬于明君。如果「喜欺,不喜犯,奈之何哉」,那有什么辦法?即使遇到一個忠臣、義士,在你身邊來幫助你,可是你不能聽勸諫,沒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