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山弗擾以費畔，召，子欲往。子路不悅，曰：“末之也已，何必公山氏之之也。”子曰：“夫召我者，而豈徒哉?如有用我者，吾其為東周乎?”
關(guān)鍵詞：論語,陽貨第十七
公山弗擾據(jù)費邑反叛，來召孔子，孔子準備前去。子路不高興地說：“沒有地方去就算了，為什么一定要去公山弗擾那里呢?”孔子說：“他來召我，難道只是一句空話嗎?如果有人用我，我就要在東方復興周禮，建設(shè)一個東方的西周。”
這一段是講了魯國曾經(jīng)發(fā)生的一個故事，孔子遇到這種情形所做出的一個行動。從這個行動中，我們要去體會圣人的存心?！汗礁_』是一個人，在魯國他是季氏家的一個邑宰，在費邑?！阂再M畔』，這個「費」不念費，念必，是魯國當時的一個城邑，就是一個小縣城。根據(jù)《左傳》的記載，「公山弗擾」當時曾經(jīng)跟陽虎一起把季桓子給拘留了，他自己(公山弗擾)就在自己的管轄地域里頭反叛，這個「畔」就是叛亂那個叛字。當然具體的事情歷史上記載得并不詳細，但是《論語》上這段話確實是有出處，就是《左傳》上曾經(jīng)講過公山弗擾曾經(jīng)反叛過季氏。在他反叛的時候，曾經(jīng)派人來召孔子去為他服務，所以『召』就是來召喚孔子。
孔子『欲往』，孔子竟然要去。這個行動就令很多的弟子不能理解，因為孔老夫子是提倡君君臣臣、父父子子，提倡孝、忠。公山弗擾違背、叛亂他的主人，孔老夫子竟然還要去幫助他，確實弟子們不能理解?？鬃印赣?，當然這個欲往還未往，實際上也沒去，但是他是想要去。子路這個時候沉不住氣了，他是一位比較直率的人，所以『子路不說』，這個「說」就是通喜悅的悅字。不高興，就發(fā)話了，說『末之也已，何必公山氏之之也』。這個「之」，第二個之是動詞，孔安國批注是說，「之，適也」，就是到的意思、往的意思。這個話意思就是說，「無可之則止，何必公山氏之適」，這是孔安國的批注。子路就跟老師說，公山弗擾這個人不值得要跟他共事，我們沒有地方去就罷了，無可之則止，就是沒地方去就算了，何必一定要到公山氏那里?這就是「末之也已，何必公山氏之之也」的意思。
結(jié)果，我們來看孔老夫子的回答，孔子『曰：夫召我者』，「夫」是語氣詞，他說『召我者，而豈徒哉』。意思是說，「豈」就是怎么能夠，「徒」是徒然，既然有人召我去輔助他，我怎么可能是徒然無功?底下就說，『如有用我者，吾其為東周乎』。這個意思根據(jù)李炳南老先生的《論語講要》，是說如果有人要用我，這就像公山弗擾一樣，那我就當為周天子而行。當時是周朝，不過周天子已經(jīng)沒有實權(quán)，實權(quán)都分散在諸侯國手中。很多國家(諸侯國)實權(quán)也不在君主那里，都分散在大夫手中。像魯國，季氏專權(quán)。到那個時候，已經(jīng)是連大夫都沒有權(quán)，季氏都沒權(quán)了，你看陽虎、公山弗擾他們掌握了大權(quán)，這都是嚴重的違禮行為?？桌戏蜃右恍囊淖冞@種狀況，要變亂為治，所以他是要為周天子而行，也就是說，讓天下恢復禮治。這個是心懷天下，要和諧世界。當然，他有這個心志，必須要有緣、有條件才能夠?qū)崿F(xiàn)這個理想。所以只要有緣分，孔老夫子一定會緊緊把握這個機會，哪怕是像公山弗擾這樣的，所謂是亂臣，孔老夫子尚且都不放棄這種機會。這個是，從中我們能體會到孔老夫子那種仁愛的存心，不惜犧牲自己的名節(jié)而去盡心盡力為天下人做一分貢獻，真正是古人所謂的「知其不可為而為之」，這種悲天憫人的情懷，我們要細細的體會?？桌戏蜃咏^不是為名利而去投靠公山弗擾的，真的是悲天憫人。
在古注上關(guān)于這段事情，因為在歷史的記載當中沒有定論，所以也不知道公山弗擾是何時叛變?！?a href='http://m.duncanbcholidayhome.com/guoxue/shiji/' target='_blank'>史記》里頭「孔子世家」，認為是魯定公九年。根據(jù)《左傳》記載是定公十二年，而且當時孔老夫子應該是在魯國做大司寇，那么好像公山弗擾沒有理由去召孔老夫子去為他服務。假如孔老夫子是大司寇，那這個地位比公山弗擾還高，他是大夫，公山弗擾只是家臣。當然，這種說法不一，也很難考證，我們這里姑且存疑就好，不必去鉆牛角尖。當然古注里面還有關(guān)于東周和西周的說法，為什么孔老夫子在這里講東周不講西周?他要為周天子而行，那應該是恢復西周的，最好是文王、武王、周公的那個時候的禮治。
這個蕅益大師的批注當中也有提到，他講到，「原不說公山?jīng)Q能用我。卓吾云，言必為西周，不為東周也」。蕅益大師在這里講，孔老夫子沒有說公山弗擾一定會用我，但是這里卻是說「如有用我者，吾其為東周乎」，可能這個用我者不一定是指公山弗擾。那這個意思好像給我們透露一點點，孔子說這個話，「如有用我者」，到底這個「用我者」是誰?我們在這里猜，很有可能是魯君，魯國國君。但是當時的情況確實不宜公開，孔老夫子是秘而不說?？赡墚敃r孔老夫子有了一個這樣的使命，要去平定內(nèi)亂?；蛘呤歉猩跽撸骞礁_來削弱季氏家族的勢力，而讓魯國國君重新掌握實權(quán)、恢復禮治。這個都是我們在這里后人猜猜而已。但是有一點我們可以肯定，孔老夫子去投靠公山弗擾，絕不是只為公山弗擾個人來服務，他是為全天下服務，他為周天子而服務，這個是可以肯定的?？桌戏蜃佑羞@樣的智慧和能力，能讓公山弗擾或者他回頭，或者能夠?qū)崿F(xiàn)孔老夫子讓魯國國君恢復君權(quán)的這樣一個使命，這就不得而知了。很可惜孔子沒有去成。當然個中原因我們也沒辦法考究，歷史沒有記載。
蕅益大師引了卓吾先生的話，這是李贄，他有一部《四書評》，是明朝人，言必為西周，不為東周也。「吾其為東周乎」，因為當時東周是亂世。我們知道西周最后一個天子是周幽王，周幽王因為寵褒姒而亂國，天下大亂。犬戎叛亂，推翻了西周的政權(quán)，被迫遷都，是周平王建立了東周。東周以后，諸侯漸漸就爭權(quán)，所以就形成天下的大亂。到了東周末年，春秋時期，這就很亂了，真的是禮崩樂壞。此時孔子出世，他自己真是以仁為己任，他有使命感，要在天下恢復周禮，從魯國做起。所以當時他是說必為西周，也就是說要讓這個天下恢復到西周那個時候的治世，而不再像東周這樣的亂世。這是孔老夫子那種以天下為己任的大使命。
所以《論語》當中說到，「天將以夫子為木鐸」，木鐸就是比喻，它是一種金口木舌的鐘，能敲得很響。這木鐸就表示孔老夫子的出世能夠震醒世人，這是亂世中圣人出現(xiàn)。所以他把握一切可能把握的機會來幫助世間，這就是仁。仁不是只講自己的存心，我現(xiàn)在是為天下人著想，那你要真正做，要做出來，這個仁心才能是真實的。而在做的當中又能夠隨緣，一點都不執(zhí)著，隨緣妙用。妙用就是因為不執(zhí)著，這就是妙用;如果一執(zhí)著，這就不能妙用。你像孔老夫子當時，公山弗擾召他，他就去，這是隨緣。隨緣當中他知道，他有把握藉此機會讓魯國恢復禮治，從而影響到整個天下，讓天下恢復到禮治?？墒呛髞聿怀?，不成也只好作罷。不成還要削尖腦袋去，這就是攀緣?？桌戏蜃記]有自己的私利，所以既不執(zhí)著，同時又能夠抓住一切機會去幫助天下。自己是清白的，清者自清，濁自濁，外面的污染染不上你的。
據(jù)《雪公講要》當中有提到，《論語》當中有這么一句話，「子欲居九夷」，九夷這個地方在哪，現(xiàn)在也考據(jù)不了，但是在那個時候說的，可能跟公山弗擾有關(guān)，是不是在他那個地方，難說。他要欲往，想要去。別人說九夷那里是「陋」，陋是那里很不好，風俗很壞?？鬃釉趺椿卮?說「君子居之，何陋之有」，君子到風俗很惡劣的地方居住，他能夠轉(zhuǎn)變這個社會風氣，他自行化他，所以何陋之有。只要心不陋，這個陋是簡陋的那個陋，那社會也就不陋了，這是境由心轉(zhuǎn)。所以圣人他只在改自己心念上下功夫，只是內(nèi)求，絕不外求。因為外面的一切境界都是內(nèi)心的一個反映，會隨著你的內(nèi)心變化而變化，正所謂「境緣無好丑，好丑在于心」。只要深得義趣，你就能夠此生入圣賢之域。
像這種公山弗擾召孔子的事情，《論語》中出現(xiàn)過三次，底下我們還會講到「佛肸召」，第七章，一會就會講到，他也是跟公山弗擾一類的人。之前在第六篇，我們也看到「子見南子」，孔老夫子見南子的這一章。這三章召孔子的人都是不賢的人，小人，但是孔子都愿意去見他們。我們把「子見南子」這段也讀一讀，三章一起合起來看，來體會夫子的存心?！缸右娔献?，子路不說」，這也是子路不高興。南子是衛(wèi)國的君夫人，當時衛(wèi)靈公寵愛南子。南子是個非常淫亂的女子，她把衛(wèi)靈公迷得神魂顛倒，所以衛(wèi)靈公對南子是言聽計從。當時在衛(wèi)國，幾乎是所有的這些大臣、大夫都非常敬畏南子，賢臣就敬而遠之，像當時有蘧伯玉，這是賢臣，蘧伯玉也是孔老夫子很好的朋友。還有一些佞臣。南子見到孔子來投靠衛(wèi)國，就要召他見面，孔子就見了。子路也是不理解，為什么夫子這樣卑躬屈膝。這個心理跟公山弗擾和下面講的佛肸召孔子，這子路的心情是一樣的。當然不是因為懷疑孔子見了南子，有人會非議孔子，說他、南子淫亂，學生們不會有這種懷疑，但是就是不高興在于孔老夫子竟然這樣的卑屈自己，很不能夠令弟子們接受。
「夫子矢之曰」，當時他向子路發(fā)誓，「予所否者，天厭之!天厭之!」意思是說，如果我有做到什么不對的地方，這個予所否者，具體是講，如果我做得不合乎南子的心愿，必會觸怒南子。這個天就是代表南子，根據(jù)劉寶楠《正義》的說法，南子就會生起憤怒。因為當時她是不可一世的，所以孔子也不愿意太固執(zhí)己見。不見南子的話，觸怒了南子，就影響到他在衛(wèi)國推行禮治。所以，你看看孔老夫子為了行道而忍人所不能忍，行人所不能行，甚至對自己的名節(jié)也并不在乎。名節(jié)還是小事，天下是大事，為了天下人，自己什么都可以犧牲。這是圣人的達節(jié)。達是圓滿，這種節(jié)操不是俗情所能夠理解的。如果不是完全放下自我，辦不到。這個不是小人，就是一般普通人的「言必信，行必果」，而是真正大圣那種隨緣妙用，毫無自我。
公山弗擾：人名，又稱公山不狃，字子洩，季氏的家臣。
末之也已：末，無。之，到、往。末之，無處去。已，止，算了。
之之也：第一個“之”字是助詞，后一個“之”字是動詞，去到的意思。
徒：徒然，空無所據(jù)。
吾其為東周乎：為東周，建造一個東方的周王朝，在東方復興周禮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