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有丹橘，經(jīng)冬猶綠林。
豈伊地氣暖?自有歲寒心。
可以薦嘉客，奈何阻重深。
運命惟所遇，循環(huán)不可尋。
徒言樹桃李，此木豈無陰?
那江南的原野上，紅紅的橘子在風中逗人;寒霜過，冰雪來，橘葉依然那么蔥綠含春。難道只是這江南地暖水溫嗎?不，橘樹本來就跳動著一顆“歲寒”之心!紅紅的橘子，本是給貴賓的佳品，無奈何山嶺重疊，江河幽深!唉，人的命運也只好象它順其自然，隨偶而安吧!世上萬物循環(huán)的道理恐無法探尋。你只知道提倡栽種媚嫵一時的桃樹和李樹，難道這傲霜斗雪的橘樹不會蔥蘢成蔭?
①“江南”二句：言南國的丹橘，不畏嚴寒，經(jīng)過冬天依然青蔥翠綠。屈原 《橘頌》：“后皇嘉樹，橘徠服兮。受命不遷，生南國兮。”
②伊：指示代詞，這、那，此指江 南。
③歲寒：《論語·子罕》：“歲寒，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。”
④薦：進獻。
⑤奈何：對付， 處置。
⑥運命：命運。
⑦徒：只、僅。樹：栽植。
⑧此木：指丹橘。
寓激憤于平淡，藏激動于溫雅，是張九齡這首“橘頌”的藝術(shù)特色。
張九齡于開元二十一年(733)任中書省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，位丞相之尊。九齡為官清正，直言敢諫，終為權(quán)臣李林甫所忌，遭讒被貶，罷相歸居。這大起大落的遭遇，難免心中翻涌不平的潮水。這首詩正是他憤懣心境的形象寫照。
詩中九齡以丹橘自詡，顯然取意于屈原的《橘頌》詩意。
首句“江南有丹橘”點化于《橘頌》的開頭“后皇嘉樹，橘徠服兮。受命不遷，生南國兮。”這絕對不是無意的巧合，而是精心的締構(gòu)。張九齡同屈原有著許多驚人的相似之處：都生于南國(屈原生于楚，九齡生于嶺南);都稟性剛直，都曾被國主重用;又都被奸佞所讒，都遭貶外放。屈原借頌橘以表志在前，九齡假頌橘而顯情于后，時間的流逝沖不斷兩代賢人“秉德無私”、“淑離不淫” (《橘頌》)的美德承繼的波流。讀張九齡《感遇十二首(其七)》應(yīng)該首先注意到：九齡同屈原的詠橘詩采用的都是緣物寄情、體物寫志的方法。
丹橘“經(jīng)冬猶綠”，卓然不群，“豈伊地氣暖?自有歲寒心。”這里的設(shè)問能夠提起讀者的注意，自問自答，說明丹橘所以“經(jīng)冬猶綠”絕非“地氣暖”使之然，而是因為丹橘本身具有如同松柏的耐寒的本性，從而用來比喻人(首先是詩人自己)的堅貞品德。此句點化于劉禎詩句“豈不罹凝寒?松柏有本性” (《贈從弟三首(其二)》)。
丹橘雖歲寒而不凋零變節(jié)，已經(jīng)應(yīng)該大加褒揚;累累碩果，“精色內(nèi)白”(屈原《橘頌》)，“可以薦嘉客”，只求奉獻，不計索取，更是值得熱烈稱頌。然而小人當?shù)?，賢良淪沒，致使詩人發(fā)出深沉的感慨： “奈何阻重深!”這里的“嘉客”，不獨指尊貴的客人，更指“親賢臣，遠小人”的真君明主，這句“奈何阻重深”寫得極為悲憤，深刻地控訴了小人當?shù)赖膰乐氐恼螢?zāi)難!
從來金無足赤，人無完人，詩人也不可能是完人。“運命唯所遇，循環(huán)不可尋”，指出了福禍相因往復(fù)循環(huán)而不可究其源的道理，這觀點無疑是唯心的，流露出詩人宿命論的消極思想。
“徒言樹桃李，此木豈無陰?”全詩以反問作結(jié)，振聾發(fā)聵，力重千鈞。(人們)只說栽桃種李，難道這丹橘就沒有供人納涼的樹陰嗎?不知從什么時候起，桃樹被作為顯官貴宦的象征。劉禹錫“玄都觀里桃千樹，盡是劉郎去后栽” (《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，戲贈看花諸君子》)便是諷刺嘲罵當權(quán)新貴的。張九齡頌橘詩這結(jié)尾兩言寫得意味深長，表露了對奸佞當權(quán)的滿腔義憤，對自己報國無門的無限憂傷，其中不無對忠奸不分的唐玄宗的不滿。
張九齡的詩作“詩罷地有余，篇終語清省” (杜甫《八哀·故右仆射相國張公九齡》)，這首橘頌體現(xiàn)了他的這種風格。全詩字里行間處處激憤，然不見鋒棱，不見芒刺，不著痕跡，不露圭角，如“清縑素練” (張說評張九齡語)，有人說這是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(霍松林語)，我卻以為這是詩人清高孤傲的自身性格而使之然的。
張九齡 : 張九齡 : 唐開元尚書丞相，詩人。字子壽，一名博物，漢族，韶州曲江（今廣東韶關(guān)市）人。長安年間進士。官至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。后罷相，為荊州長史。詩風清淡。有《曲江集》。...[詳細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