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曰：“君子之于天下也，無適也，無莫也，義之與比。”
子曰：“君子之于天下也，無適(1)也，無莫(2)也，義(3)之與比(4)。”
關(guān)鍵詞：論語,里仁第四
孔子說：“君子對于天下的人和事，沒有固定的厚薄親疏，只是按照義去做。”
這適、莫兩個字，要做一個解釋，這個關(guān)鍵詞，這兩個字古注有多種解釋。我們看到李炳南老先生，雪公老人的講義，他有提到五種意思。這五種意思都是先儒古德所提出，都有道理，而且是大同小異。我們這里就不花很多時間來一一介紹，有興趣的同學(xué)可以參看我們師公李炳南老先生的《論語講義》。「適莫」的解釋，李炳老采用清朝大儒俞曲園先生他所考證的意思，他考證適莫二字即是「親疏」之義。適就當(dāng)疏字講，莫當(dāng)作親字講。像東漢時代的鄭康成先生，他說這個適是通假，通匹敵的敵字，而且應(yīng)該念「敵莫」。莫是通貪慕的慕，愛慕的慕。愛慕其實就是親，敵就是疏遠了。所以適莫，我們就可以解釋為親疏。
這句話的意思我們就好懂，講『君子之于天下也』，這是說君子對于天下人，所謂是無親無疏。他沒有說一定要跟誰親近，也沒有一定要跟誰疏遠，沒有親疏，他沒有這個分別，他只用什么標(biāo)準(zhǔn)?用義，『義之與比』。這個比字，雪公老人批注說，「比者，密也，和也」。這個比就是親密，就是有融合的意思，「義之與比」就是以義為親密。換句話說，我所親的是道義，跟義融合在一起。《朱子集注》當(dāng)中把比解釋成從也，比者從也，從是跟從，這個意思也說得很好。所謂是「唯義是從」，對一切人不分親疏，只講道義。處事待人都以道義為準(zhǔn)繩，這是一個君子。
我讀《論語》這句話，正在思考一個問題，如果不講親疏，我們?yōu)槭裁粗v孝?孝順父母，父母是我們的親人，那我們對父母跟對別人，怎么能夠不一樣?我這個問題一直在思索，這個疑情我在那參。到了昨天早上，我去跟我們師父上人一起用早餐，早餐之前跟師父上人在樓下散散步，呼吸呼吸新鮮空氣。我們師父早晨都有散步習(xí)慣，師父就跟我說了一段開示，我突然就豁然明白了。老人家跟我講，說這個宇宙真相是什么?都是我們念頭變現(xiàn)出來的，宇宙一切萬物一念而生，但是我們這個念頭相續(xù)不斷。一個念頭只有一秒鐘一千二百八十萬億次這么短，所謂是一千二百八十萬億之一秒。這一秒鐘里面產(chǎn)生的宇宙，含有圓滿的物質(zhì)現(xiàn)象和精神現(xiàn)象，小至原子、粒子、夸克、電子，大至星系、星云，全是我們這一念所生。這一念時間太短，但是它第二念又生，念念相續(xù)不斷，它停不下來。所以我們看到這宇宙相續(xù)的現(xiàn)象，其實這個現(xiàn)象是個假相，它是一念一念都不同，叫相似相續(xù)相。不是真的相續(xù)，相似相續(xù)，其實是一念念斷開。就好像我們看電影，底片是一張張斷開，但是影出來在銀幕上我們看的是相似相續(xù)，電影有情節(jié)連在一起了。
明白這個道理，知道原來宇宙萬物都是我自己，就是我的念。我的身固然是我自己，所有一切萬物都是我自己。就好像我的身體，我每一個細(xì)胞都是我，不能說我這身體只是我心臟，或者是我的頭，那不是完整的。全身所有細(xì)胞組合在一起，就是一個自己。用這個比喻我們能夠了解，整個宇宙就是自己，所有眾生就是這宇宙中的一個細(xì)胞。所以對宇宙萬物、對一切眾生都需要愛，都需要關(guān)懷，不分親疏。不能說心臟我得親一點，我就愛它，腳我就不愛它，它是疏遠的，我把它砍掉也無所謂，這個就錯了，這就是不自愛。所以放下自己小我，你才能知道原來宇宙真正是一個自己。
君子他明白這一點，他明白天下原來就是一個自己，所以他對天下『無適也，無莫也』，無親無疏，沒有分別執(zhí)著，對一切眾生平等的愛。平等的愛就是義，義是什么意思?「義者，宜也」，宜就是合適的、應(yīng)該的，所謂合情、合理、合法。為什么他做的事情是合情合理合法?因為他的心沒有分別沒有執(zhí)著。要是一落到分別執(zhí)著，他肯定做出來的不符合義，因為他有親疏的歧視，他有分別。所以這我們才明白，原來夫子講這一句是希望我們放下親疏的分別執(zhí)著。你不放下分別執(zhí)著，你怎么能夠合義?「義之與比」就是跟義相和，唯義是從。其實義是講我們的行為，行為本來應(yīng)該是義，是符合道義的，只是我們有分別執(zhí)著了，所以才干出不符合道義的事情。現(xiàn)在把分別執(zhí)著一放下，你就能夠回歸到道義上，就這么簡單。
回歸之后，你的行為是不是說絕對是對任何人都一模一樣，說不分別，不分別就是一模一樣?也不是，那要看緣，緣上有親疏。雖然我心里沒有分別，但是要隨著緣做，對著父母我們要行孝，對于老師要恭敬。這種孝敬所表現(xiàn)出來行為，確實看起來是超過對一般其它人的孝敬的行為，那種禮敬的行為。因為緣不一樣，父母跟我們最親近，而且對我們有很深的養(yǎng)育之恩;老師教導(dǎo)我們，施以慧命法乳，這個恩德很大，當(dāng)然對父母、老師那種禮敬的行為是應(yīng)該更加加強?？墒俏业男氖瞧降鹊?，絕不會偏私于哪一方，也絕不會歧視一般的眾生，這叫符合義。
如果說行為上都一定絕對平等，那這是一種執(zhí)著。你看我們伸個手指出來，五個手指，這五個手指不平等。你說要平的，全部切除，一模一樣的高低，這叫義嗎?這不叫義。五個手指都有長短不一樣，為什么?它的緣不一樣，它的功能不一樣，我們一定要絕對平等，一模一樣，那就違反自然，那就不合符道義。所以我們見到父母鞠躬頂禮，見到老師鞠躬頂禮。走到路上，你看香港，人來人往，馬路這么多人，你見每一個人都在那里鞠躬頂禮，那像什么話?人家說你阻塞交通，這就不義了。所以心要平等，心不能有分別執(zhí)著，行為上隨著緣去做，心還是平等。
蕅益大師對這一段的批注就注得更加清楚，他說，「義之與比，正所謂時措之宜，卻須從格物慎獨來?！埂噶x之與比」實際上是什么?講我們做一切事合情、合理、合法，合時宜，要隨緣，隨緣但是又不變。不變是講我們的心是平等的，無分別無執(zhí)著，不變隨緣，隨緣不變。要放下我們的分別執(zhí)著，平時要用功，功夫從哪來?格物慎獨來。格物是把自己內(nèi)心中的煩惱物欲放下。這個格好比格斗，我自己這一天下來，看的這個念頭此起彼伏，要把它放下，不能讓那些不好的念頭相續(xù)，首先斷除那些惡念。什么是惡念?貪瞋癡慢就是惡念，先斷掉。然后善念起來了，善念也要放下，善也是讓心不清凈。你起心動念要想善，已經(jīng)這心里裝了東西，心里裝了東西就是有分別有執(zhí)著，也要格除干凈，讓自己的心空掉，不要裝東西?？樟?，它就靈。事情來了，它立刻智慧現(xiàn)前，你就懂得怎么樣處理，你所行的就是義。如果你心里要裝著東西，哪怕裝著善，你執(zhí)著在善上，事情來了以后，你對這個事情看得就不清楚，所行的就不圓滿。所以格物，真正要下功夫，一直格到把自己內(nèi)心什么都格掉，無有一物，這個格物才叫圓滿。為什么?因為本來無一物。本來無一物你偏偏要加上一物，那個就把它格掉，你才能回歸本來，回歸本來了，義才能夠顯現(xiàn)出來。
慎獨是我們不能放逸。我們修學(xué)的人功夫提升到一定階段之后，障礙我們再提升的往往就是放逸、懈怠。在人面前自己能夠提起精進，要做一個好樣子，不能丟人。可是沒人看的時候立刻就懈怠下來，對自己內(nèi)心防范就沒那么嚴(yán)格，甚至?xí)龀鲆恍┳约浩綍r都想象不出來的事情。這一放、一松口就像一個江堤給決裂了，江水就嘩啦嘩啦就全流出來，那平時所用的功夫就中斷，就破掉了。所以學(xué)人真正想要一帆風(fēng)順，學(xué)的道路上能夠只有進步?jīng)]有退步，必須要慎獨，不能放逸、不能懈怠，要勇猛精進。
這個功夫修成熟了，不管在人面前，還是自己獨處的時候，心中都能夠空無一物，沒有煩惱、沒有雜念，這就是成片的功夫，那你所行肯定是符合道義。明朝的俞凈意先生說的，「靜則一念不生，動則萬善相隨」。靜的時候是沒事的時候，沒事一念不生，你不要沒事還起念頭，這叫無事找事。動?動是有事來了，動是反應(yīng)，有事來了你不能不反應(yīng)，你不反應(yīng)，實際上已經(jīng)反應(yīng)了，怎么反應(yīng)?你故意不反應(yīng)，那這種反應(yīng)就是執(zhí)著。動的時候事情來，緣到了，還是不起心不動念，心還是空的。但是所做的萬善相隨，都是善，都是符合道義的。要追求這樣的境界，這個境界就是夫子講的仁。
蕅益大師批注下面說，「若欲比義，便成適莫。義來比我，方見無適莫處。比義，則為義所用。義比，則能用義?！惯@個講得非常好。「若欲比義」，這個比剛才講的是親密的意思，比義是什么?你要去親密那個道義，你想要去行道義，問題出在哪?你有個欲、欲望，你有這樣的執(zhí)著，想要去行道義。這個需要你去想的嗎?不能想，一想心就不清凈，你心里有物，你還有一個義在你心里存著，那就是分別執(zhí)著。你有這個分別執(zhí)著，我要想行義，行出來的那一定有適莫，適莫就是親疏。本來應(yīng)該是不分親疏，可是你心里已經(jīng)有親疏，我所親的是義，我疏的是不義。有這些念頭就是義的障礙，為什么?不自然了。本來無一物，你現(xiàn)在心中有一物，所以當(dāng)下就已經(jīng)有了親疏，有了分別，有了執(zhí)著。所以要連那個義也要放下，真正是空無一物的時候，你才能夠真正做到「義之與比」，唯義是從。
所以要怎么樣?「義來比我」，我沒有起個念頭說我在行義，我要行義，而是什么?我把心空掉。有事情來的時候，自然反應(yīng)就是義，這叫義來比我，比是親，我不要去親這個義，義來親我?！阜揭姛o適莫處」，你這時候才真正做到無親無疏，無分別無執(zhí)著。「比義，則為義所用」，這是為什么不能夠有親義的念頭，因為什么?你有親義的、想要行義的這個念頭，已經(jīng)被義所轉(zhuǎn)，所以你心中有一物，就被那一物所轉(zhuǎn)，被那一物所用，你自己做不了主。當(dāng)然能夠心中存義，這已經(jīng)是相當(dāng)了不起的人了，在世間也能稱為君子，只是他還沒入圣賢境界?？鬃又v的「擇善固執(zhí)」，他心中有沒有善?有善，他執(zhí)著，執(zhí)著善，行!你生三善道，不會生三惡道，但是能不能夠成圣人?不行!要把那善也放下。那義比，這就行了。義比是什么?我不是主動，我內(nèi)心是清凈，有緣來的時候反應(yīng)就是義，這才能用義，你自己能做主宰。
底下講，「比義，則同告子之義外，便成襲取。義比，則同孟子之集義，便是性善。」這是蕅益大師引用《孟子》里頭的話。孟子講，「告子未嘗知義，以其外之也」。孟子講告子這個人他根本不懂得義是什么，為什么?因為他把義當(dāng)作是外在的東西，這叫義外，以其外之也。實際上義哪是從外來的?義是自己自性中本有的性德。你能夠放下分別執(zhí)著，心中空無一物，這個義就隨時顯現(xiàn)。有事的時候義就顯，沒事的時候義隱，義只有隱顯不同。不能說我有事的時候我才行義，義才出來，沒事的時候義就沒有了，義有生滅。有生滅這個義不是你真正得到義，這叫什么?義外，這也是這里講的比義。
你把自己和義分成兩樁事情，本來是一樁事情，你現(xiàn)在分成兩樁事情，沒有跟義合為一體，是一分為二。這個叫什么?《孟子》里講的叫襲取，「襲而取之」。襲是什么?偶然來一次，這個襲，偷襲一樣的，突然做一次，今天興致來了，做了一件符合道義的事，這是襲而取之。今天你偶然做了一次道義的事，那是不是你真正得到義?當(dāng)然不是，因為你沒有真正跟義合為一體。所以孟子說，你還不懂得義，「未嘗知義」，這是講告子。當(dāng)然我們自己要直下去接受孟子的教誨，也就是說，我們心要學(xué)著放下分別執(zhí)著，這個義就不是外來的了，就不是偶然才做一次，那是內(nèi)心里真正跟義融為一體，不管有事無事都是義。「義比」倒過來，就能夠跟孟子所說的集義相同，集義是什么?是你真正跟義合在一起，你自然流露出的就是義，那是自性流露出的性德，性善。孟子講的性善，很多人誤解了這個深意。這個性善是什么?是自性中本有的善，本善。本善就是義，那你要放下分別執(zhí)著你才能回歸本性，你所行的才是性善。
【評析】
這一章里孔子提出對君子要求的基本點之一：“義之與比。”有高尚人格的君子為人公正、友善，處世嚴(yán)肅靈活，不會厚此薄彼。本章談?wù)摰娜允莻€人的道德修養(yǎng)問題。
(1)適：音dí，意為親近、厚待。
(2)莫：疏遠、冷淡。
(3)義：適宜、妥當(dāng)。
(4)比：親近、相近、靠近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