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畏于匡,曰:“文王既沒,文不在茲乎?天之將喪斯文也,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;天之未喪斯文也,匡人其如予何?”
關(guān)鍵詞:論語,子罕第九
孔子被匡地的人們所圍困時,他說:“周文王死了以后,周代的禮樂文化不都體現(xiàn)在我的身上嗎?上天如果想要消滅這種文化,那我就不可能掌握這種文化了;上天如果不消滅這種文化,那么匡人又能把我怎么樣呢?”
孔子這段話是在他老人家周游列國的時候,經(jīng)過匡地這個地方說的。在夫子來匡地之前,魯國季氏家的家臣陽虎曾經(jīng)入侵匡城,就是來到這個地方,施以暴虐,虐待百姓,所以匡地的人對于陽虎是深惡痛絕。孔子的相貌跟陽虎很相似,過去又沒有什么報紙、電視,也沒有拍照,所以人們對于相貌印象并不是那么深,大家都看他是陽虎的樣子,以為孔子就是陽虎。所以孔子經(jīng)過匡地的時候,就遭到匡人圍禁了五天,把他拘禁起來。夫子他這個樣子有點像陽虎,正巧那時候給孔子駕車的弟子叫顏克,當(dāng)年顏克也是為陽虎駕車的,大家因為認(rèn)出顏克,所以斷定孔子就是陽虎,好家伙,就把他給扣留起來。所以夫子在這里講,『子畏于匡』,這個畏,不是作畏懼的意思來講,夫子是勇者無畏,他怎么會畏懼?這個畏是講被拘留了,被拘禁起來,是這么一個意思。
在《雪公講要》里頭,他也引用前人一些文獻,講夫子畏于匡,實際上是拘于匡,就是被拘禁起來,拘禁了五天,所以這個畏就不是作畏懼的意思來講。這個話就是說,孔子被匡人給誤會了,包圍起來了。當(dāng)然一時也解釋不清楚,這時候情況也很險惡,匡人要報復(fù),終于找到機會了,以為他是陽虎,甚至要把孔子殺掉來雪恨。夫子就講了這段話,這個也是自己志向的表白,也是安慰自己的弟子們,讓弟子們也不必恐懼,自有天命。他這是講,如果天不喪斯文,上天沒有把我這圣賢道脈給斬絕的話,我不會死的,匡人不會拿我怎么樣。如果天真是喪斯文了,這個文就是講圣賢的道脈、法脈,如果天要斬絕這個法脈,那也輪不到我孔子來學(xué)了,早就該滅了。
所以在《論語集解》里頭,這是三國時代何晏批注的,他引「馬融曰」,馬融是鄭康成的老師,他注《論語》當(dāng)中說,「如予何者」,這是指『天之未喪斯文也,匡人其如予何』,這個如予何是什么意思?「猶言奈我何也」,天既然不會使斯文喪絕,那匡人又奈我何?所以「天之未喪此文也,則我當(dāng)傳之」,我就應(yīng)該傳這個文,這個法脈我能傳下去?!缚锶擞挝液巍?,匡人能拿我怎么樣?「言其不能違天而害己也」,其是指匡人,孔子說匡人不可能違反天意來害我的。你看看孔子的自信。他直下承當(dāng),我來這個世間就是來承傳圣賢道脈,如果上天不是想把這個道脈給斬絕了,他不會害我的,我不會死的,何等的氣慨!這個志向我們應(yīng)該學(xué)習(xí),人立了志,他就是大勇無畏,把自己的身命交給天來辦了,天來安排。如果我能留在世間幫助弘傳正法道脈,那我樂意,寧愿在這個世間受點苦,在所不惜,在所不辭。如果是上天覺得沒有辦法在世間再流傳什么正法了,讓我死,我也歡歡喜喜去,在所無憾。你看這種樂天知命,命是他的使命,孔子知道自己使命,所以他一點畏懼心都沒有。
講到這個文,夫子講,『文王既沒,文不在茲乎』,文王是周文王,周文王是繼承堯舜禹湯之道,古圣先賢之道,周文王繼承了,他們都是圣人。文王已經(jīng)去世了,「沒」是去世了,不在了,這個道還有武王繼承,武王是文王的兒子,還有周公,周公是武王的弟弟,也是文王的兒子,都是圣人,使到這個道脈相繼不絕。所以文在茲,這個文就是圣賢的道脈、圣賢的教誨。所以中國人講文化,這個文化的「文」字,不是普通的,就是講古圣先賢傳下來的這種教化。傳到孔子那里已經(jīng)是八百年后了,周朝八百年,夫子是在周朝末年。夫子能夠傳承堯舜禹湯、文王、武王、周公之道,所以文在茲。這個「文不在茲乎」是反問,那是強調(diào)文在茲,在誰身上?在孔子身上,茲就是這里,孔子這里還是在傳承著中華圣賢文化。這一句也表明了夫子對于文化傳承的責(zé)任感、使命感,這個我們要學(xué)習(xí)。我們來這世間沒別的,就是來傳承文化,這是上天賦予我們的使命,既然上天還讓我這一天活著,證明上天就不希望讓這個文化斷絕。你有這種使命感,你哪能不成就?
所以這底下講,『天之將喪斯文也,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』,就是講天如果有意要滅除文化道統(tǒng),喪就是滅除,斯就是這個,這個文就是文化道統(tǒng)。以后我們講到斯文、斯文,都把它的意思已經(jīng)引到別的地方了,說這個人很斯文,其實斯文本意是講這個文,這個文化道統(tǒng)。如果天要滅絕這個文化道統(tǒng),「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」,就是我,這個后死者就是后來者,孔子是后來者,相對于文王、武王、周公來講,他是后死者,那就不得學(xué)道,不得知這個文化了,就是這個意思。這話倒過來講,孔子已經(jīng)得知這個文化道統(tǒng),正說明天沒有意思要滅除文化道統(tǒng),而是有意思把這個文化道統(tǒng)傳下去,可見天意是要保留這個文化,現(xiàn)在由我來傳了。你看夫子承當(dāng),可貴!學(xué)儒,就要學(xué)得像孔子一樣,學(xué)貴立志,立志是我要去承當(dāng),直下去承當(dāng)起傳承文化道統(tǒng)這個使命。所以這里講「天之未喪斯文也」,既然天有意還保留這個文化,由我來傳,那我將來還有命,「匡人其如予何」,匡人怎么能夠把我給殺害?
夫子這個話在《論語》中不止講一次,每次遇到絕境的時候,夫子就流露出這樣的一種志氣,這是真正感動天地,不因臨難而變節(jié)。像夫子過宋國,被司馬桓魋有意要殺害他,夫子也說「桓魋其如予何?」「天生德于予,桓魋其如予何?」天把我生下來到這世間,就是來傳承道德,這司馬桓魋一個小人,他會拿我怎么樣?夫子在陳蔡絕糧那個時候,大家險些餓死,你看還是這樣的鎮(zhèn)靜自若,都是因為他這種使命感成就他的定力。夫子這么一講話,匡人一聽,他們也聽明白了,知道這不是陽虎,因為陽虎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。這種話,不是圣人誰能說得出來?陽虎一個小人,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?所以就不言而自明,也就解圍了。所以圣人真正他擔(dān)當(dāng)為上天弘化的使命,自自然然化險為夷,無所畏懼。
這里我們最重要的要學(xué)習(xí)夫子那種以道自任的使命感,深信天不喪斯文。傳統(tǒng)文化流傳到現(xiàn)在四、五千年,會斷絕嗎?不會!要斷絕,早該斷絕了。歷史上多少的浩劫都不能使它斷絕,現(xiàn)在到我們這一代,我們也要傳承下去,深信只要我們發(fā)心立志傳承圣賢文化道統(tǒng),即使再大的災(zāi)難,也奈我們無何,為什么?我們有這個使命。像佛法里面講,末法有九千年,現(xiàn)在還有九千年,剛過了一千年。佛法運一萬二千年,正法一千年,像法一千年,后面末法一萬年。那我們現(xiàn)在距離佛滅度三千年,所以后面還有九千年,九千年的佛法要傳承,天不喪斯文。所以有的人說,現(xiàn)在這個世界末日怎么辦,大災(zāi)難怎么辦?還有人講二0一二年底會有大災(zāi)難,因為瑪雅人的預(yù)言只預(yù)言到二0一二年年底。我們學(xué)了佛,不害怕,知道天不喪斯文,災(zāi)難可能會有,可能很大,但是絕對不會滅絕人類,更不會滅絕文化道統(tǒng)。但是我們自己要擔(dān)當(dāng)起來,在苦難的時代還要傳承,傳燈。
蕅益大師批注當(dāng)中講,「道脈流通,即是文。非謙詞也。如此自信,何嘗有畏」。這個道就是圣賢之道,道脈就好像家族的血脈一樣,一代傳一代,圣賢的文化也要一代傳一代,這叫流通。通就是不滯,它不止,必定是會有,每一個時代有人來傳它的道脈,這叫文。文,落在誰身上?誰去傳承?我們學(xué)了這一段,不要看看別人,是不是你?是不是他?那就錯了,那你沒真學(xué)孔子。真學(xué)孔子,這個責(zé)任不要推給外人,直下承當(dāng),我來承傳。要求別人不如要求自己,這就對了,每一個人都要有這種責(zé)任感和使命感。孟子講得好,「人皆可以為堯舜」,每個人都能做像堯、像舜那樣的大圣人,為什么我不行?所以有時候該謙虛得謙虛,不該謙虛的就不要推諉,自己要承當(dāng)。夫子在這里講的這個文,「文王既沒,文不在茲乎」,這不是謙詞,自己承當(dāng),責(zé)無旁貸。「如此自信,何嘗有畏?」你真正有這樣的自信,你不會有畏懼。
這個自信就是對自己的信心,信什么?第一個就是信自己本來是圣賢,跟圣賢沒有差異。孟子講的「人皆可以為堯舜」;佛家講「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」,這剛剛講的是《華嚴(yán)經(jīng)》;《圓覺經(jīng)》里講的「眾生本來是佛」,我們得信這個。眾生是誰?是自己,自己本來是佛,本來具足如來智慧德相,本來都可以成為堯舜。本來是佛,現(xiàn)在想要去作佛,豈能說作不了佛?肯定可以,你真的發(fā)起這個大心要作佛,佛門里講的這叫菩提心,你發(fā)菩提心了。發(fā)菩提心,曇鸞大師,這也是凈土宗的一位大師,他批注《往生論》里面講,發(fā)菩提心是什么?就是「愿作佛心」,你真愿了,你愿意作佛,從現(xiàn)在開始我愿意作佛,那就是發(fā)菩提心。
像惠能大師,你看他一個字不認(rèn)識,沒有文化,沒有讀過書,不認(rèn)識字,家里窮,靠砍柴為生。擔(dān)柴的時候路經(jīng)讀書人的窗口,聽到里頭有人念《金剛經(jīng)》,念到「應(yīng)無所住,而生其心」,豁然有悟,而且他把這意思能說出來。讀書人覺得這個人不簡單,沒有文化,居然能夠聽懂這個經(jīng)的意思,有善根。鼓勵他去五祖(黃梅五祖)會下求法,六祖就去了。惠能大師當(dāng)年二十四歲,廣東人,在古代唐朝時期,廣東那是屬于南蠻之地,沒文化落后地區(qū)。到了湖北黃梅見了五祖,五祖問你哪來的?他說廣東來的。哦,南蠻之地,故意考驗他。說你來做什么?他說弟子想來求作佛的。五祖恐怕在寺院里那么久,見了這么多人來拜訪他,沒人跟他說我來作佛的。一般的入佛門,可能他求佛菩薩保佑保佑,自己能升官發(fā)財,自己身體健康,兒孫平安,這個很多,來求作佛的,太少太少!所以五祖就考他,故意看不起他,說你這獦獠,獦獠是罵人的話,南方人沒文化的野蠻人,獦獠,說你這獦獠還想作佛?六祖當(dāng)年也很心平氣和,五祖跟他這么一說,他就說人雖有南北,佛性何分南北?你看這人真有自信!人是有南北之分,佛性沒有南北的分別,人人皆可作佛,所以我來作佛。你看看!能立大志,他就能得大果,最后果然他就大徹大悟了,二十四歲就成祖師爺了,六祖,禪宗六祖。
這個大徹大悟的境界就是成佛的境界,他真的成就了,有愿必成,就怕你沒這個愿,所以為什么沒這個愿?自信心不足,作佛,我這業(yè)障深重,我這習(xí)氣毛病一大堆,恐怕這一生沒指望了。沒自信心不行,要有自信心,自信不是傲慢,是你愿意承當(dāng)。然后你就努力精進的修學(xué),把那個不成佛的因素去除掉。太陽當(dāng)空,烏云密布,現(xiàn)在擋住太陽了,把烏云給掃除掉,自性光明現(xiàn)前了,那就成佛了。這個志向是真的話,無論在什么樣的境界當(dāng)中,志向都不改,真正是「貧賤不能移,富貴不能淫,威武不能屈」。再貧賤、再多的苦難,志向不改;在富貴在享樂當(dāng)中也不迷失、不墮落;遇到威勢強迫也不改節(jié),這就是真正你的志向定了。這是教我們學(xué)習(xí)夫子的那種立志,那就自然有大無畏。
【評析】
外出游說時被圍困,這對孔子來講已不是第一次,當(dāng)然這次是誤會。但孔子有自己堅定的信念,他強調(diào)個人的主觀能動作用,認(rèn)為自己是周文化的繼承者和傳播者。不過,當(dāng)孔子屢遭困厄時,他也感到人力的局限性,而把決定作用歸之于天,表明他對“天命”的認(rèn)可。
畏于匡:匡,地名,在今河南省長垣縣西南。畏,受到威脅。公元前496年,孔子從衛(wèi)國到陳國去經(jīng)過匡地??锶嗽艿紧攪柣⒌穆訆Z和殘殺??鬃拥南嗝才c陽虎相像,匡人誤以孔子就是陽虎,所以將他圍困。
文王:周文王,姓姬名昌,西周開國之君周武王的父親,是孔子認(rèn)為的古代圣賢之一。
茲:這里,指孔子自己。
后死者:孔子這里指自己。
與:同“舉”,這里是掌握的意思。
如予何:奈我何,把我怎么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