傳播國學(xué)經(jīng)典

養(yǎng)育華夏兒女

外篇卷十六

作者:劉知幾 全集:史通 來源:網(wǎng)絡(luò) [挑錯/完善]

  雜說上第七《春秋》二條案《春秋》之書弒也,稱君,君無道;稱臣,臣之罪。如齊之簡公,未聞一脫“聞”字。失德,陳恒構(gòu)逆,罪莫大焉。而哀十四年,書“齊人弒其君王于舒州。”斯則賢君見抑,而賊臣是黨,求諸舊例,理獨有違。但此是絕筆獲麟之后,弟子迫書其事。豈由以索續(xù)組,不類將圣之能者乎?何其乖刺之甚也。

  案《春秋左氏傳》釋《經(jīng)》云:滅而下有其地,曰入,如入陳,入衛(wèi),入鄭,入許,即其義也。至柏舉之役,子常之?dāng)?,庚辰吳入,獨書以郢。夫諸侯列爵,并建國都,國謂楚,都謂鄒。惟取國名,不稱都號。何為郢之見入,遺其楚名,比于他例,一何乖躇!尋二傳所載,謂《公》、《谷》所載之《經(jīng)》。皆云入楚,豈《左氏》之本,本亦謂《經(jīng)》。獨為謬歟?謬猶誤也。

  《左氏傳》二條《左氏》之?dāng)⑹乱?,述行師則簿領(lǐng)盈視,哤舊訛作“叱”。聒沸騰,論備火則區(qū)分在目,修飾峻整;言勝捷則收獲都盡,記奔敗則披靡橫前;申盟誓則慷慨有余,稱清詐則欺誣可見;談恩惠則煦如春日,紀(jì)嚴(yán)切則凜若秋霜;敘興邦則滋味無量,陳亡國則凄涼可憫?;螂檗o潤簡犢,或美句入詠歌,跌宕而不群,縱橫而自得。若斯才者,殆將工侔造化,思涉鬼神,著述罕聞,古今一衍“之”字。卓絕。加二傳之?dāng)⑹乱?,榛蕪溢句,疣贅滿行,華多而少實,言拙而寡味。若必方于《左氏》也,非唯不可為魯、衛(wèi)之政,差肩雁行;亦有云泥路阻,君臣禮隔者矣。

  《左傳》稱仲尼曰:”鮑莊子之智不如葵,葵猶能衛(wèi)其足?!狈蛴猩鵁o識,有質(zhì)而無性者,其唯草木乎?然自古設(shè)比興,而以草木方人者,皆取其善惡薰蕕,榮枯貞脆而已。必言其含靈畜智,隱身違禍,則無其義也。尋葵之向口傾心,本不衛(wèi)足,由人睹其形似,強為立名。亦由作“猶”。今俗文士,謂鳥鳴為啼,花發(fā)為笑,花之與鳥,一有“又”字。安有啼笑之情哉?  必以人無喜怒,不知哀樂,便云其智不如花,花猶善笑。其智不如鳥,鳥猶善啼,可謂之讜言者一無“者”字。哉?如“鮑莊子之智不如葵,葵猶能衛(wèi)其足”,即其例也。而《左氏》錄夫子一時戲言,以為千載篤論。成微婉之深累,玷良直之高范,不其惜乎!

  《公羊傳》二條《公羊》云:“許世子止弒其君?!薄耙诪榧訌s?譏子道之不盡也。”

  其次因言樂正子春之視疾,以明許世子之得罪。尋子春孝道,義感神明,固以“已”通。方駕曾、閔,連蹤丁、蘭。郭。巨。茍事親不逮樂正,便以弒逆加名,斯亦一無“亦”字。擬失其流,責(zé)非其罪。蓋公羊、樂正,俱出孔父門人,思欲更相引重,曲加談述。所以樂正行事,無理輒書,無理者,擬不于倫之意。致使編次不倫,比喻非類,言之可為嗤怪也。

  語曰:“彭蠡之濱,以魚食大?!彼箘t地之所富,物不稱珍。案齊密邇海隅,鱗介惟錯,故上客食肉,中客食魚,一脫“食肉中客”四子。斯即齊之舊俗也。然食妨繪鯉,詩人所貴,必施諸他國,是曰珍羞。如《公羊傳》云:晉靈公使勇士殺趙盾,見其方食魚饗。曰:子為晉國重卿而食魚饗,是子之儉也。吾不忍殺子。蓋公羊生自齊邦,不詳晉物,以東土所賤,謂西州亦然。遂目彼嘉饌,呼為菲食,著之實錄,以為格言,非惟與《左氏》有乖,亦于物理全爽者矣?!  都弛<o(jì)年》一條語曰:“傳聞不如所見?!彼箘t史之所述,其謬已甚,況乃傳寫舊記,而違其本錄者乎?至如虞、夏、商、周之《書》,《春秋》所記之說,可謂備矣。而《竹書紀(jì)年》出于晉代,學(xué)者始知后啟殺益,太甲殺伊尹,文丁舊誤作“王”,與《疑古》同。殺季歷,共伯名和,此四字一本無,一本在“文丁”之上,鄭桓公厲王之子。句有誤,“厲王”疑本作“宣王”。則與經(jīng)典所載,乖刺甚多。又《孟子》曰:晉謂春秋為乘。尋《汲?,嵳Z》,即乘之流邪?其《晉春秋》篇云:“平公疾,夢朱羆窺屏?!薄蹲笫稀芬噍d斯事,而云“夢黃熊入門?!北赜醾髀劧∷?,則《左傳》非而《晉》文一作“史”。實矣。謂《左》韋晉事是他國傳聞,而竹書《晉》文則出自本國也。

  嗚呼!向若二書不出,學(xué)者為古所惑,則代成聾瞽,無由覺悟也。“嗚呼”已下二十四字,王、張諸本多作細(xì)書,郭本作大書。詳”嗚呼”字非注體起法,姑從郭本。

  《史記》八條夫編年敘事,混雜難辨;紀(jì)傳成體,區(qū)別異觀。昔讀《太史公書》,每怪其所來多是《周書》、謂《逸周書》。《國語》、《世本》、《戰(zhàn)國策》之流。獨未見《左氏內(nèi)傳》,故云。近見皇家所撰《晉史》,其所采亦多是短部小書,省功易閱者,若《語林》、《世說》、《搜神記》、《幽明錄》之類一作“徙”。是也!如曹、干兩氏《紀(jì)》,孫、檀二《陽秋》,則皆不之取。故其中所載美事,遺略甚多。原注:劉遺民、曹纘皆于檀氏《春秋》有傳,至千今《晉書》,則了無其名。若以古方今,此處有脫字。當(dāng)然諸本并脫“當(dāng)然”二字。則知一有“太”字。史公亦同其失矣。斯則遷之所錄,甚為膚淺,而班氏稱其勤者,何哉?舊本此下連“孟堅又云”,非是。

  孟堅又云:劉向、揚雄博極群書,皆服一作“伏”。其善敘事。豈時無英秀,易為雄霸者乎?不然,何虛譽之甚也!舊本此處分條,非?!妒酚?。鄧通傳》云:“文舊脫“文”字。帝崩,景帝立。”向若但云景帝立,不言文帝崩,斯亦可知矣,何用兼書其事乎?又《倉公傳》稱其“傳黃帝、扁鵲之脈書,五色診病,知人死生,決嫌疑,定可治?!痹t一脫“詔”字。召問其所長,對曰:“傳黃帝、扁鵲之脈書。”以下他文,盡同上說。夫上既有其事,下又載其言,言事雖殊,委曲何別?案遷之所述,多有此類,而劉、揚服其善敘事也,何哉?

  太史公撰《孔子世家》,多采《論語》舊說。至《管晏列傳》,則不取其本書。原注:謂《管子》、《晏子》也。以為時俗所有,放不復(fù)更載也。

  案《論語》行于講肆,列于學(xué)官,俗訛作“宮”。重加編勒,只覺煩費。如管、晏者,諸子雜家,經(jīng)史外事,棄而不錄,實杜異聞。夫以可除而不除,宜取而不取,以斯著述,未睹厥義。

  昔孔子力可翹關(guān),不以力稱。何則?大圣之德,具美者眾,不可以一介標(biāo)末,此二字一作”末事”。持為百行端首也。至如達(dá)者七十,分以四科。

  而太史公述《儒林》,則不取游、夏之一無“之”字,下同。文學(xué);著《循吏》,則不言冉、季之政事;至于《貨殖》為傳,獨以子貢居先。掩惡揚善,既忘此義,成人之美,不其闕如?

  司馬遷《自一無“自”字序傳》云:為太史七年,而遭李陵之禍,幽于縲紲。乃喟然而嘆曰:“是予之罪也,身虧不用矣?!弊詳⑷绱?,何其略哉!

  夫云“遭李陵之禍,幽于縲紲”者,乍似同陵陷沒,以一作“遂”。置于刑:又似為陵所間,一作“陷”。獲罪于國。遂令讀者難得而詳。賴班固載其《與任安書》,書中具述被刑所以。倘無此錄,何以克明其事者乎?

  《漢書》載子長《與任少卿書》,歷說自古述作,皆因患而起。末云:“不韋遷蜀,世傳《呂覽》?!卑竻问现簧佟敝弊?。修撰也,廣招俊客,比跡春、陵,此頂招客說下?!傲辍币蛔鳌扒铩?,誤。共集異聞,擬書《荀》、《孟》,此句才說成書。思刊一字,購以千金,則當(dāng)時宣布,為日久矣。豈以遷蜀之后,方始傳乎?且必以身既流移,書方見重,則又非關(guān)作者本因發(fā)憤著書之義也。而輒引以自喻,豈其倫乎?若要多舉故事,成其博學(xué),何不云虞卿窮愁,著書八篇?而曰“不韋遷蜀,世傳《呂覽》”,斯蓋識有不該,思之未審耳。

  昔春秋之時,齊有夙沙衛(wèi)者,拒晉殿師,郭最稱辱;伐魯行唁,臧堅抉死。此閹官一作“宦”,《史記》、《漢書》并作“閹官”。見鄙,其事尤著者也。而太史公《與任少卿書》,論自古刑余之人,為士君子所賤者,唯以彌子瑕為始,何淺近之甚邪?但夙沙出《左氏傳》,漢代其書不行,故子長不之見也。夫博考前古,而舍茲不載。至于乘傳車,探禹穴,亦問為者哉?

  《魏世家》太史公曰:“說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,故國削弱,至于亡。  余以為不然。天方令秦平海內(nèi),其業(yè)未成,魏雖得阿衡之徒,曷益乎?”夫論成敗者,固當(dāng)以人事為主,必推命而言,則其理悖矣。蓋晉之獲也,由夷吾之愎諫;秦之滅也,由胡亥之無道;周之季也,由幽王之惑褒姒;魯之逐也,由稠父之違子家。然則敗晉于韓,狐突已志其兆;亡秦者胡,始皇久銘其說;口弧箕服,彰于宣、厲據(jù)《傳》在宣王時。之年;征褰與襦,顯自文、武舊作“成”。之世。惡名早著,天孽難逃。假使彼四君才若桓、文,德同湯、武,其若之何?茍推此理而言,則亡國之君,他皆仿此,安得于魏無譏舊衍“責(zé)”字。者哉?

  夫國之將亡也著斯,則其將興也亦然。蓋媯后之為公子也。其筮曰:八世莫之與京。畢氏之為大夫也,其占曰:萬名其后必大。姬宗之在水滸也,鸑鷟鳴于岐山:劉姓之在中陽也,蛟龍降于豐澤。斯皆瑞表于先,而福居其后。向若四君德不半古,才不逮人,終能坐登大寶,自致宸極矣乎?必如一有“太”字。史公之議也,則亦當(dāng)以其命有必至,理無可辭,不復(fù)嗟其智能,頌其神武者矣。

  夫推命而論興滅,委運而忘褒貶,以之垂誡,不其一作“其不”?;蠛??

  自茲以后,作者著述,往往而然。如魚豢《魏略議》、舊脫“議”字。虞世南《帝王論》,或敘遼東公孫之?dāng)?,原注:魚豢《魏略議》曰:當(dāng)青龍、景初之際,有彗星出于箕而上徹,是為掃除遼東而更置也。茍其如此,人不能違,則德教不設(shè)而淫濫首施,以取族滅,殆天意也。或述江左陳氏之亡,原注:虞世南《帝王略論》曰:永定元年,有會稽人支溥為揚州從事,夢人著朱衣武冠,自天而下,手執(zhí)金版,有文字。溥看之,有文曰:“陳氏五主,三十四年?!闭徶?shù),不獨人事。其理并以命而言,可謂與子長同病者也?! ≈T漢史十條《漢書。孝成紀(jì)。贊》曰:“成帝善修容儀,升車正立,不內(nèi)顧,不疾言,不親指。臨朝淵嘿,尊嚴(yán)若神,可謂穆穆天子之容貌矣?!币焉辖浴顿潯氛Z。又《五行志》曰:成帝好微行,選期門郎及私奴客一訛作“各”。十余人,皆白衣袒幘,自稱富平侯家?;虺诵∝S,御者在茵上,或皆一作“駿”,非。騎,出入遠(yuǎn)至旁縣。故谷永諫曰:陛下晝夜在路,獨與小人相隨。亂眼共坐,混淆無別。此三句參用《疏》語,《志》內(nèi)無。公卿百寮,不知陛下所在,積數(shù)年矣。一作“積有數(shù)年”。由斯而言,則成帝魚服嫚游,烏舊作“鳥”。集無度,雖外飾威重,而內(nèi)肆輕薄,人君之望,不其缺如。觀孟堅《紀(jì)》、《志》所言,前后自相矛盾者矣?! ∮^太史公之創(chuàng)表也,于帝王則敘其子孫,于公侯則紀(jì)其年月,列行縈紆以相屬,編字戢口而相排。雖燕、越萬里,而于徑寸之內(nèi),犬牙可接;雖昭穆九代,而于方尺一作”寸”。之中,雁行有敘。使讀一衍“書”字。者閱文便睹,舉目可詳,此其所以為快也。如班氏之《古今人表》者,唯以品藻賢愚,激揚善惡為務(wù)爾。既非國家遞襲,祿位相承,而亦復(fù)界重行,狹書細(xì)字,比于他表,殆非其類歟!蓋人列古今,本殊表限,必吝而不去,則宜以志名篇。始自上上,終于下下,并當(dāng)明為標(biāo)榜,顯列科條,以種類為篇章,待優(yōu)劣為次第。仍每于篇后云,右一脫“右”字。若干品,凡若干人。亦猶《地理志》肇述京華,末陳邊塞;先列州邵,后言戶口也。

  自漢已降,作者多門,雖新書已行,而舊錄仍在。必校其事,一有“則”字??傻枚浴0竸⑹铣跖d,書唯陸賈而已。子長述楚、漢之事,專據(jù)此書。

  譬夫行不由徑,作“路”字用。出不由戶,未之聞也。然觀遷之所載,往往與舊不同。如酈生之初謁沛公,高祖之長歌鴻鵠,非唯文句有別,遂乃事理皆殊。又韓王名信都,而輒去“都”留“信”,“去都留信”,一作“去都字”。用使稱其名姓,全與淮陰不別。班氏一準(zhǔn)太史,曾無弛張,一作“書無更張”。靜言恩之,深所未了。

  司馬遷之《敘傳》也,始自初生,及乎行歷,事無巨細(xì),莫不備陳,可謂審矣。而竟不書其字者,豈墨生所謂大忘一有“也”字。者乎?而班固仍其本傳,了無損益,此又韓子所以致守株之之說也。如固之為《遷傳》也、其初一脫“初”字。宜云“遷字子長,馮翊陽夏人,其序曰”云云。至于事終,則言“其自敘如此”。此句傳后本有之。因論銓敘全法,故兼及之。著述之體,不當(dāng)如是耶?一本連下“馬卿”條。

  馬卿為《自敘傳》,具在其集中。子長因錄斯篇,郎為列傳,班氏仍舊,曾無改奪。一作“作”。尋一無“尋”字。固于“《馬揚傳》末,皆云遷、雄之自敘如此。至于《相如》篇下,獨無此言。蓋止憑太史之書,未見文園之集,故使言無一,其例不純。

  《漢書。東方朔傳》委瑣一作“曲”。煩碎,不類諸篇。且不述其亡歿歲時,及子孫繼嗣,正與《司馬相如》、一脫此四字?!端抉R遷》、《揚雄傳》相類。尋其傳體,必曼倩之自敘也。但班氏脫略,脫略者,謂脫去其“自敘如此”一句;故世莫之知。

  蘇子卿父建行事甚寡,韋玄成父賢舊誤作“孟”。德業(yè)稍多?!稘h書》編蘇氏之傳,則先以蘇建標(biāo)名;列韋相之篇,疑唐本《漢書》以玄成名篇。

  則不以韋賢誤“孟”。冠首,并其失也。

  班固稱項羽賊一作“弒”。義帝,自取滅亡。又云:于公高門以待封,嚴(yán)母掃地以持喪。如固斯言,則深信夫天怨神怒,福善禍淫者矣。至于其賦《幽通》也,復(fù)以天命久定,非人理一少“理”字。所移,故善惡無征,報施多爽,斯則同理異說,前后自相矛盾者焉。

  或問:張輔著《班馬優(yōu)劣論》云:遷敘三千年事,五十萬言;固敘二百年事,八十萬言,是固不如遷也。斯言為是乎?答曰:不然也。案《太史公書》上起黃帝,下盡宗周,年代雖存,事跡殊略。至于戰(zhàn)國已下,始有可觀。

  然遷雖敘三千年事,其間詳備者,唯漢興七十余載而已。其省也則如彼,其煩也則如此,求諸折中,未見其宜。班氏《漢書》全取《史記》,仍去其《日者》、《倉公》等傳,以為其事煩蕪,不足編次故也。若使馬遷舊作“遷固”。后人因“易地”句竄易耳,反使上下不相顧。易地而處,撰成《漢書》,將恐多言費辭,有逾班氏,恐當(dāng)作“史”。安得以此而定其優(yōu)劣邪?

  《漢書》斷章,事終新室。如叔皮存歿,時入中興,而輒引與前書共編者,蓋《序傳》之恒或作“?!?。例者耳。荀悅既刪略班史,勒成《漢紀(jì)》,而彪《論王命》,列在末篇。夫以規(guī)諷隗囂,翼戴光武,忽以東部之事,擢居西漢之中。必如是,則《賓戲》、《幽通》,亦宜同載者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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