觀物篇五十六
孔子贊易自犧軒(周文建注:伏羲氏,軒轅黃帝)而下,序書自堯舜而下,刪詩自文武而下,修春秋自桓文而下。(周文建注:哦)
自犧軒而下,祖三皇也;
自堯舜而下,宗五帝也;
自文武而下,子三王也;
自桓文而下,孫五伯也;(周文建注:祖宗子孫)
祖三皇,尚賢也;
宗五帝,亦尚賢也;
三皇尚賢以道,五帝尚賢以德。
子三王,尚親也;
孫五伯,亦尚親也;
三王尚親以功,五伯尚親以力。
嗚呼!時(shí)之既往億萬千年,時(shí)之未來亦億萬千年,仲尼中間生而為人,何祖宗之寡而子孫之多耶?此所以重贊堯舜,至禹則曰:禹吾無間然矣。
仲尼后禹千五百余年,今之后仲尼又千五百余年,雖不敢比夫仲尼上贊堯舜禹,豈不敢比孟子上贊仲尼乎?
人謂仲尼惜乎無土,吾獨(dú)以為不然:(周文建注:孔子雖沒落貴族卻無領(lǐng)土)
匹夫以百畝為土,大夫以百里為土,諸侯以四境為土,天子以四海為土,仲尼以萬世為土。若然,則孟子言,自生民以來,未有如夫子。斯亦未謂之過矣。
夫人不能自富,必待天與其富然后能富;(周文建注:呵呵!難怪我有意求財(cái)不得,天意也)
人不能自貴,必待天與其貴然后能貴。
若然,則富貴在天也,不在人也,有求而得之者,有求而不得者矣,是系乎天者也。
功德在人也,不在天也,可修而得之,不修則不得,是非系乎天也,系乎人者也。
夫人之能求而得富貴者,求其可得者也,非其可得者,非所以能求之也。
昧者不知求而得之,則謂其己之能得也,故矜之;(周文建注:愚昧者求得富貴,還以為自己很能干,故而矜持驕傲起來)
求而失之,則謂其人之不與也,故怨之。
如知其己之所以能得,人之所以能與,則天下安有不知量之人耶?
天下至富也,天子至貴也,豈可妄意求而得之也?
雖曰天命,亦未始不由積功累行,圣君艱難以成之,庸君暴虐以壞之,是天歟?是人歟?(周文建注:此似釋氏之意)
是知人作之咎,固難逃矣;天降之災(zāi),禳之奚益?(周文建注:世語曰“天作孽猶可違,自作孽不可活” ,有別于此)
積功累行,君子常分,非有求而然也。有求而然者,所謂利乎仁者也。
君子安有余事于其間哉?(周文建注:老子曰,圣人常以無事取天下)
然而有幸有不幸者,始可以語命也已。(周文建注:凡事皆有定數(shù))
夏禹以功有天下,夏桀以虐失天下;
殷湯以功有天下,殷紂以虐失天下;
周武以功有天下,周幽以虐失天下。
三者雖時(shí)不同,其成敗之形一也。
平王東遷無功以復(fù)王業(yè),赧王西走無虐以喪王室,威令不逮一小國(guó)諸侯,仰存于五伯而已,此又奚足道哉?
但時(shí)無真王者出焉,雖有虛名,與杞宋其誰曰少異?
是時(shí)也,春秋之作不亦宜乎?
仲尼修經(jīng)周平王之時(shí),書終于晉文侯,詩列為王國(guó)風(fēng),春秋始于魯隱公,易盡于未濟(jì)卦。
予非知仲尼者,學(xué)為仲尼者也。
禮樂賞罰自天子出,而出自諸侯,天子之重去矣;
宗周之功德自文武出,而出自幽厲,文武之基息矣,由是犬戎得以侮中國(guó)(周文建注:中原)。
周之諸侯非一獨(dú)晉能攘去戎狄,徙王東都洛邑(周文建注:洛陽,周平王東遷洛陽),用存王國(guó),為天下伯者之倡,秬鬯圭瓚之所錫,其能免乎?
傳稱,子貢欲去魯告朔之餼羊,孔子曰:賜也,爾愛其羊,我愛其禮(周文建注:禮儀。子貢見其物,孔子見其文)。
是知名存實(shí)亡者,猶喻于名實(shí)俱亡者矣。
禮雖廢而羊存,則后世安知無復(fù)行禮者乎?
晉文公尊王雖用虛名,由能力使天下諸侯知有周天子而不敢以兵加之也,及晉之衰也,秦由是敢滅周,斯愛禮之言信不誣也。
齊景公嘗一日問政于孔子,孔子對(duì)曰: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。
公曰:善哉!信如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,雖有粟,吾得而食諸?(周文建注:吾安能得而食之乎)
是時(shí)也,諸侯僭天子,陪臣執(zhí)國(guó)命,祿去公室,政出私門,景公自不能上奉周天子,欲其臣下奉己,不亦難乎?厥后齊祚卒為田氏所移。
夫齊之有田氏者,亦猶晉之有三卿也;(周文建注:三家分晉)
晉之有三卿,亦猶周之有五伯也,韓趙魏之于晉也,既立其功,又分其地,既卑其主,又奪其國(guó);
田氏之于齊也,既得其祿,又專其政,既殺其君,又移其祚。
其如天下之事,豈無漸乎履霜之戒? 寧無思乎?(周文建注:《周易·坤》,履霜,堅(jiān)冰至)
傳稱:王者,往也。能往天下者,可以王矣。
周之衰也,諸侯不朝天子久矣。
及楚與中國(guó)會(huì)盟,仲尼始進(jìn)爵為之子,其于僭王也,不亦陋乎?
夫以力勝人者,人亦以力勝之,吳嘗破越而有輕楚之心,及其破楚,又有驕齊之志,貪婪功利,不顧德義,侵侮齊晉,專以夷狄為事,遂復(fù)為越所滅,越又不監(jiān)之其后,復(fù)為楚所滅,楚又不監(jiān)之其后,復(fù)為秦所滅,秦又不監(jiān)之其后,復(fù)為漢所代。(周文建注:監(jiān),鑒也)
恃強(qiáng)凌弱,與豺虎何以異乎?非所以謂之中國(guó)義理之師也。
宋之為國(guó)也,爵高而力卑者乎?
盟不度德,會(huì)不量力,區(qū)區(qū)與諸侯并驅(qū)中原,恥居其后,其于伯也,不亦難乎?(周文建注:諸侯之盟與會(huì),不及德與力,因其缺乏信義,所謂春秋無義戰(zhàn)也)
周之同姓諸侯而克永世者,獨(dú)有燕在焉。
燕處北陸之地,去中原特遠(yuǎn),茍不隨韓趙魏齊楚較利刃,爭(zhēng)虛名,則足以養(yǎng)德待時(shí)而觀諸侯之變,秦雖虎狼,亦未易加害,延十五六年后,天下事未可知也。
中原之地方九千里,古不加多而今不加少,然而有祚長(zhǎng)祚短,地大地小者,攻守異故也。(周文建注:祚,福祉,壽命。)
自三代以降,漢唐為盛,秦界于周漢之間矣。
秦始盛于穆公,中于孝公,終于始皇,起于西夷,遷于岐山,徙于咸陽,兵瀆宇內(nèi),血流天下,并吞四海,更革古今,雖不能比德三代,非晉隋可同年而語也,其祚之不永,得非用法太酷,殺人之多乎?
所以仲尼序書終于秦誓一事,其旨不亦遠(yuǎn)乎?
夫好生者,生之徒也;好殺者,死之徒也。(周文建注:信哉斯言)
周之好生也以義,漢之好生也亦以義;
秦之好殺也以利,楚之好殺也亦以利。
周之好生也以義,而漢且不及;秦之好殺也以利,而楚又過之。
天之道,人之情,又奚擇于周秦漢楚哉? 擇乎善惡而已。
是知善也者,無敵于天下而天下共善之;
惡也者,亦無敵于天下,而天下亦共惡之。
天之道,人之情,又奚擇于周秦漢楚哉? 擇乎善惡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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