傳播國學經(jīng)典

養(yǎng)育華夏兒女

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,寂兮寥兮,獨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,可以為天下母,吾不知其名。字之曰道,強為之名曰大。大曰逝,逝曰遠,

作者:南懷瑾 全集:老子道德經(jīng) 來源:網(wǎng)絡(luò) [挑錯/完善]

  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,寂兮寥兮,獨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,可以為天下母,吾不知其名。字之曰道,強為之名曰大。大曰逝,逝曰遠,遠曰反。故道大,天大,地大,王亦大。域中有四大,而王處一焉。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

  有(yǒu)物(wù)混(hùn)成(chéng),先(xiān)天(tiān)地(dì)生(shēng),

  寂(jì)兮(xī)寥(liáo)兮(xī),獨(dú)立(lì)而(ér)不(bù)改(gǎi),

  周(zhōu)行(xíng)而(ér)不(bù)殆(dài),可(kě)以(yǐ)為(wéi)天(tiān)下(xià)母(mǔ).

  吾(wú)不(bù)知(zhī)其(qí)名(míng),字(zì)之(zhī)曰(yuē)道(dào),

  強(qiáng)為(wéi)之(zhī)名(míng)曰(yuē)大(dà).

  大(dà)曰(yuē)逝(shì),逝(shì)曰(yuē)遠(yuǎn).遠(yuǎn)曰(yuē)反(fǎn).

  故(gù)道(dào)大(dà),天(tiān)大(dà),地(dì)大(dà),王(wáng)亦(yì)大(dà).

  域(yù)中(zhōng)有(yǒu)四(sì)大(dà),而(ér)王(wáng)處(chǔ)一(yī)焉(yān).

  人(rén)法(fǎ)地(dì),地(dì)法(fǎ)天(tiān),天(tiān)法(fǎ)道(dào),

  道(dào)法(fǎ)自(zì)然(rán).

關(guān)鍵詞:老子,道德經(jīng)

解釋翻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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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天下大老母在前面幾章我們連續(xù)談到道的妙用,是在日常生活中,就在種種為人應(yīng)事的行為上?,F(xiàn)在《老子》本書,又回轉(zhuǎn)來而進一步說明“體用合一”的道理。然而,究竟“道”是什么?什么是“道”呢?這是最根本的哲學問題。但在《老子》本書中,已處處以各式各樣別出心裁的語言文字,要人們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去認識它,并且它已用或顯或隱的文字言語來表達,透露了個中消息,本不需要后人蛇添足,多加注解。

  《老子》五千言,洋洋灑灑,信手拈來,道的真相,答案自在其中。第一章一開頭便直截了當?shù)卣f:“道可道,非常道”。頗有撥云見日之勢,一筆掃開所有相對名言的障礙?,F(xiàn)在本章又說:“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。寂兮!寥兮!獨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,可以為天下母,吾不知其名,字之曰道”。

  自古以來,很多人研究《老子》,竟有不少認為老子是偏重于物的“唯物思想者”,現(xiàn)代一般人,受到西洋哲學的影響比較深刻,有更多認定,向唯物思想方向作注解。這種錯用現(xiàn)代意識或西方觀念,附會中國古文的文意,因此而使人認識不清,個人實在不敢茍同。老子在書上從頭至尾所表達的理念,是在說明宇宙與生命的存在是“心物一元”的,殊無可疑。

  “有物混成”,這個“物”字,并不同于現(xiàn)代人所了解的“物質(zhì)”觀念的物字,這一關(guān)鍵,前面已曾提過,古代“物”字的含義,等于現(xiàn)在一般口語中的“有一個東西”,這個“東西”,可指非物質(zhì)的存在狀況,例如精神、心理或者“力”、“能”等等,也可代表物質(zhì)之“物”。此處“有物混成”的物,是“道”的同義字,這個道的內(nèi)涵,包括了物質(zhì)與非物質(zhì),是“心物一元”混合而成的。

  這種“心物一元”的思想觀念,源自《易經(jīng)》?!兑捉?jīng)》是中國幾千年歷史文化的根本,哲學中的哲學,經(jīng)典中的經(jīng)典。中國的文化思想,始終是講“陰”“陽”兩個符號,以二者彼此之間的相互變化、相生相克,從中去建立它的宇宙觀、倫理觀。如果我們以“陽”為精神的代號,那么“陰”則為物質(zhì)的代號,陰陽配合,心物互融,便創(chuàng)化衍生了從極微到至大,應(yīng)有盡有、無窮無盡的有情世界與無情世界。

  然而,心物還只是一體所現(xiàn)的兩面,這個渾然一體的道,它是“先天地而生”,宇宙萬有的形成與消滅,全是它的功能所起的作用。在南北朝時代,南朝梁武帝時,有一位禪宗大師傅大士(傅翁),他的悟道偈就說:“有物先天地,無形本寂寥,能為萬象主,不逐四時凋”。此一偈頌中所表達的思想,乃是中國道家老子思想與佛學合流的典型。

  “有物先天地”,它本無形象,先于天地的存在,宇宙萬有的本來就是它。一切萬象的種種變化,生起與消滅,那只是兩種不同的現(xiàn)象而已,雖然與這超越一切事物的“道”有密不可分的關(guān)系,但卻無法影響它的本質(zhì)。等于我們?nèi)粘K煜さ墓饷髋c黑暗一樣,明來暗去,暗來明去,明暗二者的交互轉(zhuǎn)換,只是兩種不同現(xiàn)象的輪替,那個能作明作暗的本身,并不隨著明暗的變化而生滅;但是它的功能妙用,就表現(xiàn)在日夜明暗的來來往往之間。所謂形而上的道、本體,其實已經(jīng)徹底地、無所隱藏地顯現(xiàn)在它所創(chuàng)造的萬象萬境中,本體與現(xiàn)象的關(guān)系是一而二,二而一的。而佛家所講的“緣起性空,性空緣起”,可以說是這個道理進一步的詮釋與發(fā)揮。

  那么,“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”,究竟是怎么的一種情況呢?老子形容說:“寂兮!寥兮!獨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。”老子的思想與印度的佛學對形而上道的表達有所不同,佛學到最后只以一個“空”字代表,而老子則用“寂”用“寥”。寂是絕對的清虛,清靜到極點,毫無一點聲色形象。“寥”是形容廣大,類同佛學的“無量無邊”。

  佛家專用的名詞“空”,是從道體的原則上說;而道家所用的“寂”、“寥”,則是形容其境界與現(xiàn)象,在表達上各有各的好處,也各有各的缺點。談“空”,難免有人會誤認為是斷滅思想;說“寂”說“寥”,又易使人執(zhí)著一個現(xiàn)象,落在境界的窠臼中。

  老子說這個道,“寂兮!寥兮!”,清虛寂靜,廣闊無邊,沒有形象聲色可尋,永遠看不見、摸不著;“獨立而不改”,超越于一切萬有之外,悄然自立,不動聲色,不因現(xiàn)象界的物理變化而變化,不因物理世界的生滅而生滅。但我們在這里要注意,老子說的是“獨立而不改”,他并沒有說“獨立而常住”。“常住”,讓人感覺是指具備形象的實有,但道并不適合以實有稱之。因為它“非心非物”,可是也不能說不是實有,因為它“即心即物”。“周行而不殆”,它無所不在,在在處處都有道。不論“物”也好,“心”也好,都有它的存在,永遠無窮無盡,遍一切處。“可以為天下母,吾不知其名,字之曰道。”這個東西是一切宇宙萬有的根本,具足一切的可能性,實在很難用一般世間的語言文字來形容,所以我們中國古代的老祖宗們,不得已,姑且叫它做“道”,以“道”來統(tǒng)括所有萬法的究竟歸處。

  萬道不離王道與人道道之為名,在原始的中國文化,是超然于宗教性質(zhì)的代名詞,西方哲學稱之為“第一因”,但在內(nèi)涵上彼此仍有差別之處。以宗教性的名詞來說,基督教、天主教叫它“上帝”、“主宰”、“神”,伊斯蘭教叫它“阿拉”,佛教則以“如來”、“佛”來稱之。像這一類的宗教性字眼,一般人很容易根據(jù)自己的知識、習慣以及下意識觀念,在自己的心理意識上,構(gòu)成另一種偏離原意的想象概念,混淆不清,甚至都蒙上了一層濃得化不開的神秘色彩。譬如我們一提到“上帝”,差不多都把它想成一個能控制一切,主宰一切,擁有宇宙最大威權(quán)的神明。而一提到“如來”,大部分人的觀念馬上想到坐在寺廟大殿上,低眉垂目、不食人間煙火的“塑像”。這種單憑一己的好惡與想象所形成對形而上真理的認識,其中牽涉的問題是相當嚴重的。

  早期的中國文化思想,對于“道”這個東西,并未附以它任何宗教形態(tài),或者將它專屬于某一種哲學派別。道的名稱之外,尚有幾個與它同義的名詞,老子又提出來說:“強為之名曰大”,因為它實在無量無邊,太大了,所以也可叫做“大”;“大曰逝”,大也就是“逝”,“逝”是永遠的向內(nèi)外四面八方延伸發(fā)展,等于說宇宙是無限的擴張。談到這里,我們看到這個“逝”字覺得很有趣。引申列子的話來說,便是:“東方有圣人出焉,西方有圣人出焉,此心同,此理同。”老子認為道的本身,大到無量無邊,無有涯際,因此名之為“逝”。同樣的意義,佛經(jīng)上“佛”亦有十個名號,“善逝”是其中之一。這個“善逝”的“逝”,除了具有“無常”的含義外,同樣代表無盡無限,形容難以言喻之大,與老子所說的“大曰逝”,有不謀而合之處。但是我們知道,佛經(jīng)翻譯到中國來,距離老子時代之后,已經(jīng)有相當一段的時間,然而老子在中國上古文化,早已有相同的看法和用詞了。

  既然“大日逝”,那么“逝曰遠”,無遠弗屆,四通八達,“放之四海而皆準”,沒有不及的地方,也是無量無邊,無窮無盡的意思。然而,就是因為“道”太大太遠了,它遍一切處,通于古今,盡未來際,我們?nèi)羟蟠?、求遠地去追求它,反而難以企及,搞不好還會迷失在五花八門、千奇百怪的現(xiàn)象界里,不能自拔。其實“道”就在每個人的自身上,須臾不離,若能反求諸己,回頭自省,見“道”才有希望。所以“逝曰遠,遠曰反”。最遠的就是最近的,最后的就是最初的,只要神志清醒清醒,好好張眼一看,天邊就在目前。

  我們曉得中國過去的觀念,稱宇宙萬有的本體為“道”,另外還有“大”、’逝”、“遠”、“反”等名稱,甚至于儒家所講的“天”,或者“帝”,也都是“道”的代號,總共算起來,至少也有十來個“道”的別名。后來印度文化傳播到中國來,其中佛教對于形上本體的說法,也有佛的十個代號,與中國原有的那些“道”的稱呼相互比較,頗得異曲同工之妙,幾乎是同樣的道理,雷同的說法,這不知是否當時雙方曾開過聯(lián)席會議,互相對此問題詳加協(xié)調(diào)過,否則又怎能如此巧合、遙相呼應(yīng)呢?(一笑)。其實這正是“東方有圣人出焉,西方有圣人出焉,此心同,此理同”的道理。世界上真理只有一個,無二亦無三,只是東西方在表達方式上有些不同罷了。

  接著,老子說“故道大,天大,地大,王亦大”。這一段談“天”說“地”,卻又忽然鉆出一個“王”來,王是代表人。依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,始終將“天、地、人”三者并排共列,而人在其中。為什么呢?因為中國文化最講究“人道”,人文的精神最為濃厚,人道的價值最被看重。假定我們現(xiàn)在出個考試題目,“人生的價值是什么?”或者“人生的目的是什么?”若以中國文化思想的觀點來作答,答案只有一個——“參贊天地之化育”(《周易·系辭傳》)。

  “參贊天地之化育”,正是人道價值之所在。人生于天地之間,忽爾數(shù)十年的生命,仿如過客,晃眼即逝,到底它的意義何在?我們這個天地,佛學叫做娑婆世界,意思是“堪忍”,人類生活其上,還勉勉強強過得去。這個天地并不完備,有很多的缺陷,很多的問題,但是人類的智慧與能力,只要它能合情合理地運用,便能創(chuàng)造一個圓滿和諧的人生,彌補天地的缺憾。

  譬如,假若天上永遠有一個太陽掛著,沒有夜晚的話,人類也就不會去發(fā)明電燈,創(chuàng)造黑暗中的光明。如果不是地球有四季氣候的變化,時而下雨,時而刮風,人類也不會筑屋而居,或者發(fā)明雨衣、雨傘等防御用具。這種人類因天地間種種現(xiàn)象變化所作的因應(yīng)與開創(chuàng),就叫做“參贊”。此等人類的智慧與能力太偉大了,所以中國文化將他和天地并舉,稱為“天、地、人”三才。這是舊有的解釋。

  那么,“道大,天大,地大,王亦大。域中有四大,而王居其一焉”。“域”是代表廣大的宇宙領(lǐng)域。此處道家的四大,與佛家所謂的四大不同。佛家四大,專指物質(zhì)世界的四種組成元素——地、水、火、風。而道家所講的四大,是“道、天、地、人”。這個“四大”的代號由老子首先提出,并非如佛家的四大。老子說,在這一無窮無盡的宇宙中,有四種東西是最主要,最關(guān)鍵性的,而人的價值占了其中之一。四大中人的代表是“王”,中國上古文化解釋“王”者,旺也,用也。算命看相有所謂的“旺相日”,在古代文字中,也有稱“王相日”的。每個人依據(jù)自己的八字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旺相日那一天去做某一件事,認為便可大吉。宇宙中何以人能與“道大、天大、地大”同列為四大之一呢?這是因為人類的聰明才智,能夠“參贊天地之化育”,克服宇宙自然界對人存在不利的因素,在天地間開演一套淵源流長的歷史文化。

  好不容易自然既然人的地位有這么的重要,這么的特殊,下面老子便接著告訴我們做人做事的法則,如何修道,如何行道。“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”。這是老子千古不易的密語,為老子思想的精華所在,懂了這番話的道理,也就差不多掌握了修道、行道的關(guān)鍵了,在這里這個“法”字是動詞,是效法、學習的意思。人要效法大地,大地則依法于天,這里的“天”,是指有形的太陽系統(tǒng)的自然物理的天,也就是天文學上的天體之天,它不是抽象的概念。地依法于天,天則要效法道,以道為其運行的依歸。那么,道又以什么為效法的對象呢?“道法自然”。

  現(xiàn)在首先要解釋“自然”的問題。目前新興的“比較宗教學”或稱“宗教哲學”,把世界上各地的宗教,如佛教、道教、伊斯蘭教、基督教、天主教等等,每一宗教的哲學理論與實況綜合起來研究,相互比較,尋求其中異同和彼此間的關(guān)系,已經(jīng)發(fā)現(xiàn)了不少有趣的問題,值得更進一步去深入探討。我們?nèi)粢员容^宗教的態(tài)度,拋開那些粗淺的宗教情緒心理,把眼光放在一般宗教教人如何行善做好事的普通倫理層面上,那也個個滿好,滿合于同一的水平。至于再進一步,要透徹各個宗教實際內(nèi)涵程度的深淺,則問題重重,就不能顢頇籠統(tǒng),值得仔細研究、體會。

  長期以來,有不少佛家的著作,批評道家是“自然外道”。因為他們看到老子講“道法自然”,便自然而然地將二者聯(lián)想在一起。其實,印度釋迦牟尼佛在世時,與佛教對立的幾十種哲學思想,尤其當時同釋迦牟尼佛影響一樣大的幾個大學派之一,專講“唯物思想”的“自然外道”,和中國老子所說“道法自然”的自然,并不相關(guān)。二者并未結(jié)為姊妹道,或者兄弟道什么的,并無彼此互通聲氣之嫌。

  印度當時的自然外道,屬自然學派,其所謂的“自然”,完全從物理觀點而說。但是老子的思想絕非如此。近代中國翻譯西方典籍,把物理、化學等學科,統(tǒng)稱為自然科學,這是借用老子的名詞,我們不能因此便認為老子說的“自然”,就等同物理范疇的自然。將老子的思想硬往上套,這是指鹿為馬,栽贓前人,非常沒有道理的。

  雖然老子并未給予直接的定義,但老子的“自然”究竟是什么意思?我們卻也不可以如法庭上的法官們,審判一個案件,可以采用了“自由心證”,隨便判決學術(shù)思想的歸化,亂下斷語,硬是認定老子所說的“自然”也就是印度的“自然外道”;不分青紅皂白地將老子一竿打入“唯物哲學”的窠臼,這是千錯萬錯,大錯特錯的誤解。這種情況,如借用佛學名稱來說,就是“眾生顛倒”,“顛倒眾生”,這所謂“顛倒”,是指我們在見地觀念上和思想上的錯誤,因此而形成見惑、思惑。由于我們一直被這見惑、思惑兩種認識上的不清所障礙,因此不能成道,無法徹見宇宙天地間的真諦。

  那么老子說:“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”這個“自然”的確實含義又是如何呢?答案很簡單,“自然”二字,從中國文字學的組合來解釋,便要分開來講,“自”便是自在的本身,“然”是當然如此。老子所說的“自然”,是指道的本身就是絕對性的,道是“自然”如此,“自然”便是道,它根本不需要效法誰,道是本來如是,原來如此,所以謂之“自然”。

  我們?nèi)绻麑⒋蟪朔饘W徹底貫通了,必然不會對于宇宙本體和現(xiàn)象的哲學問題,感到左右為難。佛家有一個名詞“法爾如是”,它是說明諸法本身本來就是這個樣子。人生來怎么會成那個樣子?人就是那個樣子。你怎么會是這個樣子?我就是這個樣子。一切本來就是如此,一切法便是一切法的理由,更沒有什么其他原因不原因的,這樣就叫“法爾如是”。從“法爾如是”來看“道法自然”,最清楚不過了。“道法自然”,而“自然”自己本身原來就是如此這般,沒有別的規(guī)范可尋,再也找不到一個東西可以另為之主,“道”就是“自然”,“自然而然”,就是“法爾如是”,古人翻譯佛經(jīng),怕與老子的“自然”混合了名詞,只好另創(chuàng)一詞,便叫“法爾如是”。

  講到這里,我曾經(jīng)一再強調(diào),我們后世之人讀古人的著作,常常拿著自己當代的思想觀念,或者現(xiàn)代語言文字的習慣,一知半解地對古人下了偏差的注解,誣蔑了古人,這是何等的罪過。讀什么時代的書,首先自己要能退回到原來那個時代的實際狀況里去,體會當時社會的文物風俗,了解當時朝野各階層的生活心態(tài),以及當時的語言習慣,如此掌握了一個時代文化思想創(chuàng)造的動源,看清這個歷史文化的背景所在,這才能避免曲解當時的哲學思想和文藝創(chuàng)作,并給予正確合理的評價。

  比如,我們研究釋迦牟尼佛的經(jīng)典,也要退回到二千多年前的古印度的農(nóng)業(yè)社會,設(shè)身處地替當時的人民想一想。那時的印度是一個貧富差距極大,極不平等,到處充滿愚昧和痛苦的世界。假若你讀歷史,真能“人溺己溺,人饑己饑”地將自己整個投入,身歷其境,于那種痛苦如同親嘗,那么方能真切地了解到釋迦牟尼佛何以會提倡“眾生平等”,何以會呼吁人人要有濟度一切眾生的行愿,才能體會到當時的佛陀真正偉大之處。如果天下太平,世界本來就好好的,大家生活無憂無慮,什么都不虞缺乏,汽車、洋房、冷暖氣,樣樣俱足,日子過得蠻舒服的;即使比這種情況差一點,那也還甘之如飴,又何必期待你去救度個什么?幫助個什么呢?

  念天地之悠悠話說回來,老子說“人法地”。人如何效法地呢?人要跟大地學習很難。且看大地馱載萬物,替我們承擔了一切,我們生命的成長,全賴大地來維持,吃的是大地長的,穿的是大地生的,所有一切日用所需,無一不得之于大地。可是,我們回報它的是什么?只不過是死后一把又臟又臭的腐爛掉的膿血和敗壞了的朽骨頭罷了。

  人活著時,不管三七二十一,將所有不要的東西,大便、小便、口水等等亂七八糟地丟給大地,而大地竟無怨言,不但生生不息滋長了萬物,而且還承載了一切萬物的罪過。我們?nèi)松谑?,豈不應(yīng)當效法大地這種大公無私、無所不包的偉大精神嗎?其實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,一直非常強調(diào)此一精神?!兑捉?jīng)》的“坤卦”,形容大地的偉大為“直”、為“方”、為“大”,指出大地永遠順道而行、直道而行。包容一切,不改其德。佛家對此的看法也是一樣,后來翻譯《華嚴經(jīng)》,冠以“大方廣佛”為經(jīng)題,也可以說是受“坤卦”卦辭影響的關(guān)系。

  再者,我們效法大地,除了上述的道理之外,同時還要了解大地自久遠以來運動不止的意義。地球永遠在轉(zhuǎn)動。地球一天不轉(zhuǎn)動,甚至只消一分一秒停止,我們?nèi)祟惡推渌f有的生命,都要完結(jié)。

  地球的轉(zhuǎn)動,人們以為是近代科學知識,其實中國上古早已知之,只是我們自己不加詳察而已。又有人根據(jù)中國若干書籍上說的“天圓地方”,便一口咬定古人的觀念認為地球是方的。這種不明究里人云亦云的說法,非常錯誤,孔子的弟子曾子,就曾講過地是圓的,不是方的,而且一直在旋轉(zhuǎn),所謂:“天道左轉(zhuǎn),地道右旋”的觀念,早已由來悠久。我們?nèi)擞Хù蟮兀蛻?yīng)該如《易經(jīng)》卦辭所言: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強不息”。“行健”,是天地的運行轉(zhuǎn)動,永遠是健在地前進,所以人要效法它的勇往直前的精神,一分一秒絕不偷懶,時時刻刻向前開創(chuàng),永遠生機蓬勃,永遠靈明活潑,這才是合乎大地所具有的“德行”。

  但是,宇宙間日月星辰與地球,究竟是誰使它在轉(zhuǎn)動呢?由哪個作主呢?是上帝嗎?是神嗎?是佛嗎?老子卻不采用這些具有人神造作化的名詞,他只是根據(jù)上古傳統(tǒng)文化中固有的名稱,無以名之,仍然稱之為“道”,稱為“自然”,最恰當不過了。所以便說“天法道,道法自然”。抽象而言,道是自然地具備無究盡的功能,擁有不可思議的“生滅”力量。這股力量,在佛學而言,便叫它做“業(yè)力”,業(yè)力并不一定不好,有好有壞,壞的叫“惡業(yè)”,好的叫“善業(yè)”。其實,天地本身這股力量在運轉(zhuǎn),本無善惡,所謂善惡,都是人類自己附加上去的價值判斷而已。

  道的力量,生生不息,源源而來,生天生地,神鬼神帝,都是由道的自然功能所分化。但是,它又為什么要生長了這些萬有的存在呢?有時我們不得意時,實在很埋怨這個道,為什么它要生生不已,而又轉(zhuǎn)化不已呢?道不轉(zhuǎn)化便不會生成你和我,不生你和我,又何來這些糾扯不清的恩恩怨怨、痛苦煩惱!這個道,何必跟我們?nèi)绱诉^不去呢?生了大地,又生了我們的爸爸媽媽,再生下我們,以及后代的子子孫孫,然后為了一個小問題,都痛苦得不得了,一下成功,一下失敗,時而悲傷,時而喜樂,究竟這個道、這個上帝、這個主宰,在開我們什么玩笑呢?如果亙古“不生不滅”,我們能夠平平靜靜、安安詳詳?shù)匦菹?,那該多好?

  像這一類的疑問,不消說我們一般的凡夫俗子弄不清答案的真相,就是千古以來,許多人窮盡畢生精力,追究這個問題的哲學家、思想家,也都困在這個窮求“第一因”的謎題里,東奔西竄,尋不著出路,愈陷愈深,不能自拔。現(xiàn)在的科學家們,也正為這些問題向前直沖。

  老子呢?他說道就是道,自然就是自然,此外再也沒有一個由來,既沒有為什么,也不是為了什么,本來就是這樣,原封未動;無始無終,無前無后,不生不滅;而由這個不生不滅中,本然而創(chuàng)造了宇宙天地和萬有生命的生生滅滅的現(xiàn)象,產(chǎn)生了時間、空間前前后后的無意識的意識。我們研究道家思想,“自然”這個名詞,是一大關(guān)鍵。而佛家的終究處也是“法爾如是”,這兩者值得相互參究。一般修煉道術(shù)的學道者,若無法直識本來,看透這層“法爾如是”的事實,即便是在靜坐禪定的工夫上如何了得,那還似依舊仆仆風塵,流浪生死,有家歸不得的游子,前途一片茫茫。不信,你去問老子試試看。

  自然神仙再說,道的本身即是自然生生不息,但很多人修道,偏要打坐求靜,認靜是道都不對嗎?你在靜坐,真能靜嗎?其實,內(nèi)心里面,妄想紛飛,動得亂七八糟,并無片刻安閑休息。真正的靜坐入定,也只是進到另一個大運動的境界而已,因為大動,反而不覺其動,便說是靜?;蛘呖烧f是接近于那個大自然運動的核心,好像靜止而已。譬如一個旋轉(zhuǎn)中的圓形,越接近圓周的地方,運動的路線越大,而接近圓心的地方,運動的路線越小,而圓心所在,在旋轉(zhuǎn)的時候,則完全不離原地,根本不動,其實它是整個圓轉(zhuǎn)得最起勁之處,原來不靜,所以說,真的能靜止似的,那是到達于一個更雄渾無跡的運動境界,只是你自己未察覺到它的究竟而已。靜坐之所以能使人健康長生不老,正是由于這個靜中的大動似乎不動的效果。這個動,實是自然法則的功能。

  人們學道,學些什么呢?如果只知守竅練氣,吐故納新,那是小道。大道無為,什么都不需守,沒有那些羅哩羅嗦的名堂。“道法自然”,自自然然就是道,若不如此,便不合道。普通的人,照修煉神仙家的看法,都是凡夫俗子。然而凡夫俗子只要能做到在日常生活中,一切任運自然,便不離于道了。

  中國道家有句名言:“人身是一小天地”,認清這個觀念,打坐修道就容易上路,你只須讓自己的身心自然:“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”那般自然,豈不真得自在。傳統(tǒng)的道家,認為我們?nèi)松肀闶且粋€小天地,胃就像大地,地球上有長江黃河,和胃連帶關(guān)系的,在前面管道便是長江,在后面的管道便是黃河;其他別種器官,有的代表月亮,有的代表太陽,都在不停地運動。人打起坐來,心理上讓它自然地清靜,不去干擾身體各個器官的運作與血液循環(huán),使之自自然然地合乎天地運轉(zhuǎn)的法則,身體就會自然越來越健康。平常我們身體所以四大不調(diào),疾病叢生,都是腦子里的意識、思想太多太亂,擾亂了體能原本合于自然的運行法則,因此才產(chǎn)生了疾病的現(xiàn)象,才有苦樂的感受。

  至于佛家的修道路線也很多,通常所知的都教人要空、放下,不要妄想,它和道家的清靜、無為有相通之處。清靜、無為,就是什么都不去想,但是如果你靜坐,心里想:“我絕不亂想”,那你早就又落入那“想不要想”的想里去了。“道”,本來自然生生不息在動,而你硬要千方百計不讓它動,那豈不是道法大不自然了嗎?不自然行嗎?其實修道打坐,甚至在日常生活中,你只須讓一切自然地任遠流行,它就是自然的靜,不假造作,自由自在,那就對了,又何必頭上安頭,作繭自縛呢?

  自老子之后,到了東漢時期,道家出現(xiàn)了魏伯陽真人作的《參同契》這部名著,素來被稱為是千古丹經(jīng)的鼻祖,學道家神仙長生不老之術(shù)的,非要仔細研究這部書不可,但其中所闡述的修道原理和方法,重點仍然在于老子的“道法自然”。那么,怎么又叫做《參同契》呢?因為修煉神仙長生不老的方法,與老莊、周易、丹法,三樣的原理完全相同的。所以必須參合研究,而將其中的道理相互貫通、彼此發(fā)明,故叫《參同契》。“契”是指書契一樣,可以核對得絲毫都無差錯。中國古代訂契約,是在一塊竹簡刻上一式二份的標記和約定的條文,然后剖析成兩片,中間分際接合處,彼此絲絲入扣,可為日后印證真假之辨的,便名曰“契”。《參同契》所論述的修道原理和過程,相當復(fù)雜、奧妙,但其根本所在,仍然不外乎“道法自然”的大法則。

  我們?nèi)梭w是個小宇宙、小天地,在這個宇宙天地里,氣機如何運行,血液如何流通,一切均有固定不易的法則,分秒不能勉強,不可勉強,不必勉強,假使真懂了這種道理,自己便會明白怎么來修道攝生養(yǎng)命,但是總歸結(jié)的道理,不外老子的“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”。

《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,寂兮寥兮,獨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,可以為天下母,吾不知其名。字之曰道,強為之名曰大。大曰逝,逝曰遠,》相關(guān)閱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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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,寂兮寥兮,獨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,可以為天下母,吾不知其名。字之曰道,強為之名曰大。大曰逝,逝曰遠,原文解釋翻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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