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客子移舟處,兩兩沙禽驚起。紅衣入槳,青燈搖浪,微涼意思。把酒臨風(fēng),不思?xì)w去,有如此水。況茂陵游倦,長干望久,芳心事、簫聲里。
屈指歸期尚未。鵲南飛、有人應(yīng)喜。畫闌桂子,留香小待,提攜影底。我已情多,十年幽夢(mèng),略曾如此。甚謝郎、也恨飄零,解道月明千里。
夜已深,移舟更向鑒湖深處,不覺驚起雙雙飛鳥。船槳攪動(dòng)著荷花,船燈也隨之搖動(dòng),泛起了陣陣波紋,竟有絲絲涼意。把酒言歡,我心懷歸,有此水為證。我本有歸去之志,更何況遠(yuǎn)游已倦,伊人望久,把美好之心愿,訴諸悠悠之簫聲。
數(shù)著手指算了算歸期還未到。伊人聞鵲而喜,畫欄之前,桂樹飄香,等待人兒歸,待得人兒歸,好與伊人攜手游賞于月光之下,桂花影里。我已是自傷情多,自遠(yuǎn)游以來,悲歡離合,總?cè)鐗?mèng)幻,悲多歡少,大抵如此。為何友人你也是自恨飄泊,詠出月明千里一類之詞章呢?
水龍吟:詞牌名,又名“龍吟曲”、“莊椿歲”、“小樓連苑”等。雙調(diào)一百零二字,前后片各四仄韻。
黃慶長:作者友人,生平未詳。鑒湖:在浙江紹興市南。原名慶湖,又稱長湖、鏡湖。懷歸之曲:思鄉(xiāng)曲。課予:囑予。和之:按前作格律另作一首。
客子:客居他鄉(xiāng)之人。移舟:移舟近岸。
沙禽:棲息沙洲的水鳥。
紅衣入槳:荷花倒映水中,船槳在花影中劃動(dòng)。紅衣,指荷花。
青燈:船中油燈,其光青熒。搖浪:燈光映入水中,隨波蕩漾。
徽涼意思:徽覺涼意。
有如此水:有此水作證。祖逖北伐渡江,中流擊楫而誓曰:“不能清中原而復(fù)濟(jì)者,有如此江!”(《晉書·祖逖傳》)
茂陵游倦:司馬相如稱病免官后家居茂陵。茂陵,漢武帝陵墓,在今映西興平縣東北。
長干望久:閨中人盼望已久。李白《長干行》:“早晚下三巴,預(yù)將書報(bào)家,相迎不道遠(yuǎn),直至長風(fēng)沙?!遍L干,金陵(南京)里巷名。
芳心事:美好的心事。
蕭聲里:從蕭聲中傳達(dá)出來。
鵲南飛:鵲噪報(bào)喜,行人即歸,又有月夜鶴飛報(bào)喜之意。曹操《短歌行》:“月明星稀,烏鵲南飛?!?/p>
畫闌:雕花欄桿。桂子:桂花。
提攜影底:撰手于花影之下。
幽夢(mèng):賺朧的夢(mèng)境。
謝郎:謝莊,南朝宋文學(xué)家,作有《月賦》,有“美人邁兮音塵絕,隔千里兮共明月”之句。
月明千里,即指謝莊《月賦》之句,此借指友人原作。
作者年輕時(shí)在合肥種下一段相思情事,至暮年而不改其心之誠。紹熙四年(1193)之秋,作者客游紹興,與友人黃慶長清夜泛舟城南之鑒湖,慶長作懷歸之詞,囑作者和之,遂有此作。
“夜深客子泛舟處,兩兩沙禽驚起。”發(fā)端便寫出要眇清逸之境幽趣橫生。夜已深,移舟更向鑒湖深處,不覺驚起雙雙飛鳥。“紅衣入槳,青燈搖浪,微涼意思?!贝雾嵏?。不言槳入紅衣,浪搖青燈,而言紅衣入槳,青燈搖浪,詞情顯得搖曳生姿,詞人彼情使物,真有常人不可及處。紅衣青燈,相映成趣,槳聲浪音,一片天籟,不禁引人有超凡脫俗之思。微涼意思,一語雙關(guān),一意化兩,由景入情,此是由景轉(zhuǎn)情之關(guān)節(jié)。
湖上涼意固可感矣,心上意思怎樣,在下文便有了答案。“把酒臨風(fēng),不思?xì)w去,有如此水?!卑丫婆R風(fēng),語出《岳陽樓記》:“登斯樓也,則有心曠神怡,寵辱偕忘,把酒臨風(fēng),其喜洋洋者矣?!钡谠~人用來,卻不但不能超然物外,而且更引出愛情之誓辭。詞人指水為誓:不思?xì)w去,有如此水。猶言我心懷歸,有此水為證。蘇軾《游金山寺》詩云:“有田不歸如江水!”其言又本于《左傳·僖公二十四年》:“公子(重耳)曰:所不與舅氏同心者,有如白水!”杜注:“言與舅氏同心之明,如此白水。猶《詩》(《大車》)言謂予不信,有如皎日?!笨资瑁骸爸T言有如,皆是誓辭。有如日,有如河,有如皎日,有如白水,皆取明白之義,言心之明白,如日如水也。”姚際恒《詩經(jīng)通論》指出,《王風(fēng)·大車》為男女“誓辭之始”。詞人借用古人設(shè)誓之語,闡明其必歸相見之情,足見相思之深,用意之誠?!皼r茂陵游倦,長干望久,芳心事、簫聲里。”歇拍四句緊承誓語,句句申說思?xì)w之情?!?a href='http://m.duncanbcholidayhome.com/guoxue/shiji/' target='_blank'>史記·司馬相如傳》載:“相如病免,家居茂陵?!?a href='http://m.duncanbcholidayhome.com/shiren/432246.html' target='_blank'>李白有《長干行》,寫女子望夫之情。詞人借用茂陵自指,長干則指所懷念相思之人。歇拍謂:我本有歸去之志,更何況遠(yuǎn)游已倦,伊人望久——“怎忘得玉環(huán)分付,第一是早早歸來。”《長亭怨慢》如聞伊人把美好之心愿,訴諸悠悠之簫聲。
換頭二韻六句展敘芳心事?!扒笟w期尚未。鵲南飛、有人應(yīng)喜?!鄙暇鋵懽约阂环?,婉言歸期未有期。用李商隱《夜雨寄北》“君問歸期未有期”句意。下句寫對(duì)方,想象伊人聞鵲而喜?!段骶╇s記》:“乾鵲噪而行人至?!贝擞闷湟?。于是詞境翻進(jìn)想象之妙境?!?a href='http://m.duncanbcholidayhome.com/gushici/71236.html' target='_blank'>畫闌桂子,留香小待,提攜影底?!痹~人進(jìn)一步想象,畫欄之前,桂樹留香,等待人歸,待得人歸,好與伊人攜手游賞于月光之下,桂花影里。此一意境,幻想層出,溫柔旖旎而又幽約窈眇,不但刻畫出伊人精神,而且寫出樹亦含情。然而上言歸期尚未,則此種種幻境,如鵲南飛有人喜、桂子留香、攜手影里,又不免化為之幻影而已。作者《江梅引》云:“幾度小窗幽夢(mèng)手同攜?!迸c此同一意境。
“我已情多,十年幽夢(mèng),略曾如此?!痹~人感喟:我已是自傷情多,十年以來,悲歡離合,總?cè)鐗?mèng)幻,悲多歡少,大抵如此。可是,“甚謝郎、也恨飄零,解道月明千里?”為何友人你也是自恨飄泊,詠出月明千里一類之詞章呢?謝郎即南朝宋之謝莊,此借指友人黃慶長。結(jié)筆挽合友人與自己一樣懷歸,正是和作應(yīng)有之義。但寫人亦是寫己,結(jié)穴于月明千里,清遠(yuǎn)空靈,有不盡之意。
此詞之佳處,不僅在于心曠神怡之游樂翻出執(zhí)著纏綿之相思,尤在于從相思之中,又翻出對(duì)方之情,對(duì)方之境。鵲南飛、有人應(yīng)喜,是想象對(duì)方之現(xiàn)境。畫闌桂子,留香小待,提攜影底,則想象團(tuán)圓之未來?;弥猩茫嬷制?,乃全詞神光聚照之處。作者情詞妙處在于設(shè)身處地為對(duì)方著想,創(chuàng)造一種清馨幽逸的境界,對(duì)方之情即是自己之情。于是彼我之情,有如水乳交融,融融泄泄。雙方之境,亦如雙鏡互照,交相輝映。試看作者《浣溪沙》:“限入四弦人欲老,夢(mèng)尋千驛意難通?!薄短ど小罚骸皠e后書辭,別時(shí)針線。離魂暗逐郎行遠(yuǎn)?;茨橡┰吕淝?,冥冥歸去無人管。”《鷓鴣天》:“春未綠,鬢先絲。人間別久不成悲。誰教歲歲紅蓮夜,兩處沉吟各自知。”都是此種境界。然而,若無指水誓歸之至誠,實(shí)不可能有此等夢(mèng)筆生花之奇境。
姜夔 : 姜夔,南宋文學(xué)家、音樂家。人品秀拔,體態(tài)清瑩,氣貌若不勝衣,望之若神仙中人。往來鄂、贛、皖、蘇、浙間,與詩人詞家楊萬里、范成大、辛棄疾等交游。慶元中,曾上書乞正太常雅樂,...[詳細(xì)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