靡靡秋已夕,凄凄風(fēng)露交。
蔓草不復(fù)榮,園木空自凋。
清氣澄余滓,杳然天界高。
哀蟬無留響,叢雁鳴云霄。
萬化相尋繹,人生豈不勞?
從古皆有沒,念之中心焦。
何以稱我情?濁酒且自陶。
千載非所知,聊以永今朝。
衰頹零落秋已晚,寒露凄風(fēng)相繚繞。
蔓草稀疏漸枯萎,園中林木空自凋。
清澄空氣無塵埃,天宇茫茫愈顯高。
悲切蟬鳴已絕響,成行大雁啼云霄。
萬物更替常變化,人生怎能不辛勞!
自古有生即有死,念此心中似煎熬。
如何方可舒心意,飲酒自能樂陶陶。
千年之事無需知,姑且行樂盡今朝。
靡靡(mǐ):零落的樣子。陸機《嘆逝賦》:”親落落而日稀,友靡靡而愈索?!币严Γ杭和?。
蔓草:蔓生的草。蔓:細長不能直立的莖,木本曰藤,草木曰蔓。
余滓(zǐ):殘余的渣滓,指塵埃。
叢雁:猶群雁。叢:聚集。
萬化:萬物,指宇宙自然。
沒:指死亡。
稱(chèn):適合。
永:延長?!对娊?jīng)·小雅·白駒》:“縶之維之,以永今朝?!?/p>
此詩作于晉義熙五年(409),陶淵明四十五歲。陶淵明歸園田居躬耕已四年余。去歲六月遇火,如今“茅茨已就治”,重新恢復(fù)了鄉(xiāng)間常規(guī)生活。又是重九暮秋,傷時悲逝,油然而生。退出紛爭的官場,歸耕于寂靜的田村,時感的強烈是自然之事。母孟氏、程氏妹的先后下世,淵明十分哀傷,常觸發(fā)人生短促之慨。
本詩章法平簡,前八句寫景,后八句抒情。然而由于詩人的高超樸真,前后之間絲毫沒有隔離之感,而是渾然一體,一樣的自然灑脫。陶淵明寫秋,可謂一絕。
這首詩是公元409年(義熙五年)重陽節(jié)作,前八句“靡靡秋已夕,凄凄風(fēng)露交。蔓草不復(fù)榮,園木空自凋。清氣澄余滓,杳然天界高。哀蟬無留響,叢雁嗚云霄”描寫時景。
第一、二句“靡靡秋已夕,凄凄風(fēng)露交?!睂懙氖蔷旁乱咽悄呵铮鄾龅娘L(fēng)露交相來到。“靡靡”,漸漸的意思。用這“靡靡”與下“凄凄”兩個細聲疊詞,似乎也傳出了深秋特殊的氣息,這兩句是概括描寫,點明秋天將盡,風(fēng)霜時下,定下凄清寒涼的基調(diào)。
下兩句寫園林,“蔓草不復(fù)榮,園木空自凋?!庇蓄B強生命力的蔓草也不再生長了,園中樹木也紛紛凋零,這見出秋氣摧敗零落的厲害,“空自”,含有無可如何之意。這二句是凄凄風(fēng)露交的結(jié)果之一,是前二句的續(xù)寫,也是對自身生命價值的悲悼。
再兩句寫天空,“清氣澄余滓,杳然天界高。”抬眼望去,只見清涼的秋風(fēng)澄凈了空氣中本已不多的塵埃,天界顯得多么高遠,正所謂天高氣爽??!是包含了天色和心理感覺兩個方面,這“杳然天界高”中就顯出了目接秋空時那種新鮮感、那種精神的超曠感。這二句著重寫靜,得力于作者煉字之功,猶如“平疇交遠風(fēng),良苗亦懷新”,“鳥瞬歡新節(jié),泠風(fēng)送馀善”之類一樣清新,只是格調(diào)顯得凄涼一些。
下面兩句寫“群動”,“哀蟬無留響,叢雁鳴云霄。”秋末有似哀鳴的幾聲蟬叫已然盡絕了,眾雁早在云霄列陣,已然嗚叫著從北方遷而來。這一息一鳴,把節(jié)序的變遷表現(xiàn)得更強烈了,那嘹唳的雁聲又最能引發(fā)人的悲涼意緒。這二句是寫動,述時光消逝得快;又借蟬雁哀鳴,寫作者的哀感。這三個層次的描寫,空間的變化、感覺的變化,歷歷分明。
后面八句“萬化相尋繹,人生豈不勞?從古皆有沒,念之中心焦。何以稱我情?濁酒且自陶。千載非所知,聊以永今朝”是感想。
“萬化相尋繹,人生豈不勞?”“萬化”,萬物的變化?!皩だ[”,連續(xù)不斷。萬物演化變遷,那是循環(huán)往復(fù)的,有死有生,有生有死;人生在世亦復(fù)如此,豈能不勞累呢?這是指上面所寫的那些變化。于是自然聯(lián)想到人生。人生沒有不憂勞的。正如后來歐陽修所說,“百憂感其心,萬事勞其形,有動于中,必搖其精”,自然易于衰老了。萬事萬物都在生生滅滅,人也如此,人的生命總有終結(jié)的一天,死生的大哀曾糾纏過每一個有理智的人。陶淵明也不例外;何況今天是重陽節(jié),這是個吉利的日子,九月九象征長久,這就更能激起他的憂生之嗟了。
下面他說:“從古皆有沒,念之中心焦”。這個“焦”字把那無可名狀的痛苦表達出來了。然而,萬物變遷,自古皆有滅亡,想念起來心中有如焦焚。寫到這里可以說他的心情是極不平靜,但他又是個通達的人,他不會像阮籍那樣作窮途之哭的,他是有控制自己情緒的精神支柱,委運任化,順乎自然。
最后他寫道:“何以稱我情?濁酒且自陶。千載非所知,聊以永今朝?!彼f:有什么可以使我稱心呢?沒有啊!所以,姑且飲此濁酒吧,飲酒之中可暫得快樂千年的變化不是我所能了解的,還是來歌詠(永)今朝吧。執(zhí)著于“今朝”,把握這可以把握的實在的人生。最后二句意謂恢復(fù)到千載之前的淳真社會已然不可料想,那么,只有歡度今朝,自我完善了。這樣他就可以做到“縱浪大化中,不喜亦不懼”。這里他似乎是在“借酒澆愁”,但并不怎么勉強。重陽節(jié)的習(xí)俗就是喝酒,這個應(yīng)節(jié)的舉動正好作了他消解萬古愁的沖劑。
陶淵明 : 陶淵明(約365年—427年),字元亮,(又一說名潛,字淵明)號五柳先生,私謚“靖節(jié)”,東晉末期南朝宋初期詩人、文學(xué)家、辭賦家、散文家。漢族,東晉潯陽柴桑人(今江西九江)。曾做過...[詳細]